两架马车缓缓向外城驶去,已经快到了内城边缘的位置。
郭天养透过车窗眉头紧锁。
几天的暴雨,各坊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积水,内城的边缘其实就已经疏于管理,积水开始深了起来。
若是到了外城恐怕情况会更糟糕。
不过不等进入外城更糟糕的事情就已经发生了,天上开始稀稀拉拉的降下雨点。
郭天养不禁有些庆幸,幸亏自己多带了好些把雨伞。
一会儿陛下肯定是要下车的,到时候淋湿了就不好了。
景帝显然也是听到了雨滴落在车顶的声音,向窗外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忧虑,随后闭上眼开始假寐。
到了外城后郭天养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天上开始雷声大作,雨势越发的大了起来
外城的积水之严重远不是奏折中所描述的那么轻描淡写。
积水甚至已经开始蔓延过车轮近半的位置。
外城修的仓促,排水系统更是没有精心的设计,加上平时缺乏维护,功能依然损伤大半,在如此暴雨面前可以说是可有可无的状态。
如今更可怕的是积水上零零散散漂浮着生活垃圾,甚至人跟动物的的排泄物,一时间恶臭难挡。
景帝听到雷声也缓缓睁开眼,看向车外愣住了。
入眼已经是一片泽国,除了垃圾竟然还有一些木板凳子之类的东西也飘在水面上。
景帝远远望去,透过雨幕感觉模模糊糊好像看见了一群人在远处,耳边隐约还能听到嘶吼哭嚎声,于是指派道:“去找个人看看那是什么?”
坐在马车外的随行侍卫接到指令跳下马车,涉水朝那个位置走了过去。
不多时侍卫回来了,满脸沮丧道:“陛下,暴雨将一排老屋冲垮了,有人失踪。说是在找老人跟孩子,不过....街坊邻居已经帮着找了半个时辰了。恐怕...”
天上的雷声不断响着,景帝感觉自己仿佛被雷击中了一般。
老人...孩子,就这样淹死了?
郭天养也是如鲠在喉,宫里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景帝了。
这些年随着年纪增长,陛下的心是越来越软了,尤其见到这样的情景,心里不知道多难受。
后车的三位阁老从车窗中探出头看见远处一群人忙碌的身影。
俱都沉默了,已经是天下太平了,这样的惨剧竟然公然在京城内发生。
三人不禁在车厢中长吁短叹起来。
“老夫这些年在奏章中也常看见上报有暴雨淹死的情况,没想到今日亲眼看见...竟然....”张东相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
惨不忍睹四个字死死的卡在喉咙里。
郑桥叹道:“天灾不因人定....生死由天,这就是命数吧。”
张东相突然红了脸情绪有些激动:“此非天灾,根本就是为官者的疏失!宫内跟附近外城可以没有积水,这里为何不可以?”
李岩松闭上眼睛假寐起来,脑海中不断思考着。
悲剧已经发生了,现在争论这些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想想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
此时街上其实还有一些人,有人抱着孩子,有人背着包裹,或许是这些人的屋子也塌了,正在想办法寻找出路。
车越向外城方向行驶走的就越困难,现在已然成了龟速。
车夫不敢加速,这下面若是有个大石头或者大坑恐怕整架马车就倾翻了也说不定。
景帝有些坐不住了,开口问道:“登津坊还有多远?”
郭天养忙道:“到了,前面就是,陛下,前方情况应该更加不妙,您在此稍待,老奴先去坊内看看有没有人手接应。”
景帝看了看外面的形势,又看脚下车厢已经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水,只能无奈的点点头
没成想郭天养刚探出头去,突然惊喜道:“呀,陛下。那边来了一艘小舟!不过应该是出了点问题。”
“把车驾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他们一把。”
不远处正有一艘小船,被卡在原地不动。船上坐着几名锦衣华服的公子,身边还有家丁擎着伞。
船下有两名护卫模样的人,蹚在水中努力推着小舟。
马车努力的驶向小舟的方向,终于到了小舟附近,景帝掀开布帘顿时愣住了。
船下护卫奋力的推船,几个公子竟然在船上有说有笑,似在谈诗论词。
而不远处还站着几名百姓,正淋着雨。
有老人,有兜着孩子的妇女,身子骨弱的被冻得瑟瑟发抖。
景帝钻出马车,朝船上高声道:“发生了什么事了,是否需要帮手?”
舟上的一位公子见有人来帮忙,立即眼睛亮了,拱手道:“多谢这位先生,我们的船卡住了,需要人手帮忙。不知先生可否让家丁出力,我等必有重谢!”
景帝使了个眼色,侍卫立即泅水下去推船。
双方一起发力,这舟船竟然还是纹丝不动!
船上的公子哥们急了,船怎么还不动,总不能一直困在这吧?
想着,目光转到了不远处的百姓身上,喊道:“那边的人!你们过来帮本公子推船,若是推出去了都有重赏!”
公子发话,那几名老实巴交,破衣喽嗖的百姓哪里敢不服从。
战战兢兢的过来帮忙推船。
只不过由于身体贫弱,也添不上几分力气,尤其是还有妇人前胸兜着孩子。
景帝心头有些愠怒,大声质问道:“这些人站在水中已经没有力气了,让他们上船休息吧。”
听到景帝如此说话,几名公子哥有些诧异。
面面相觑之间,眼中多了一丝笑意。
他们还没说话,一旁擎伞的家丁先不乐意了:“这船乃是严国安严大人派来救灾的,岂是贱民能上的?他们推船,我们自会有赏,别来多话!”
站在水中的女人努力低垂着头双臂奋力推着小舟,同时生怕怀中的孩子被雨浇到,但是哪里能挡得住,连她带孩子都被浇了个通透。
孩子在女人怀里哇哇大哭,女人只能流着泪低声不断安慰着。
景帝心头怒火骤然而起,竟然腾的一下跳下了马车!
三位阁老见状大惊,赶忙从马车蹚到了水中,伴随在景帝身旁。
郭天养一阵失神,先是在车内取了两把伞,随后也跳入水中。
一把给景帝打上,另一把递给了妇人。
景帝满心怒火的走到小舟旁,还未来得及发话,之前那家丁竟然探过头来。
居高临下,一脸戏谑的道:“我道是什么好人呢,是你也想坐船吧?”
景帝满心怒火正欲开口,忽然听到啪的一声脆响。
只见那家丁被身旁的公子哥一掌重重击在了脸上,家丁惶恐不安的捂住脸。
公子哥看着满腹委屈的家丁,骂道:“你这狗奴!人家是来帮咱们的,还有一点待客之道吗?”
景帝见此,面色稍霁。
这些人虽无多少善心,但起码还是讲道理的。
他这样正想着,公子哥已经指着推船的百姓,笑问:“这位先生,你想让他们上船是吧?也不是不行,要不你帮着一块推船?船走了就带上他们,如何?”
三位阁老顿时对其怒目相视!
郭天养胸膛急速起伏,终是忍不住尖着嗓子,张牙舞爪的冲上前骂道:“你这个杂碎!敢让我家老爷...啊!!”
他话没说完,刚才被打的家丁一脚竟然将他踢翻在了水中。
整个人直接跌落到水中,咕噜咕噜冒了几个泡,随即又被人扯了上来。
但是口中呛进去不少脏水,一时间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原地不住的咳嗽着。
李岩松见状连忙拍打他的后背。
家丁忠犬属性被激发,又骂道:“老东西!给你脸了吧!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再嘴里不干不净,腿给你打断!”
那公子哥此刻倒也没再责骂家丁,只是脸上带着轻蔑的笑。
戏谑道:“哎呀呀!怎么闹成这样了,您想好了吗,这船您推还是不推...?”
见他如此嚣张,张东相的暴脾气早就忍不住了,撸起袖子就上要去干仗。
郭天养死命的拉住他,现在上去就是找打,刚才那狗东西力道大的很,还居高临下,你一个干巴老头怕不是直接被踢死了。
要不了多久陛下就应该下命了,到时里面的人一个都别想走!
景帝看了眼在雨中还在奋力推船的百姓,将手搭在了小舟上面如坚冰的道:“推,不过你最好信守承诺。”
景帝话音刚落,家丁居然又抱着膀子嘲笑道:“老东西,胆子不小,这里面坐的可是我家少爷,坊内大名鼎鼎的苏荣轩苏举人,严大人的座上宾,他说话自然是一言九鼎,你还敢来质疑?你是哪根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