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呀?
他们节衣缩食,勒紧裤腰带,把从牙缝里省出来的银子都垒到坝上,凭什么朝廷说掘开就掘开?
谁让他们不修坝?临到危机到了,竟然想牺牲他们上游,保住那帮子贪官废物,没门!
百姓们听到这个传言,第一反应不是逃走,而是聚集在各县县衙门口,高呼抗议。
他们天真的以为,只要同仇敌忾,坚决反对掘坝,朝廷就不会掘坝了。
县令们也头疼,实则他们并没有接到明确旨意必须掘坝的,因此派人快马加鞭去坝上问治水钦差怎么回事。
由此,又耽搁了时间。
郑九一来,立即通知和静县令,必须立刻,马上通知百姓撤离,掘坝的事板上钉钉,绝无更改可能。
有朝中三品大员亲自通知了,和静县令还有什么不明白?他绝望的,马上让衙役分散通知,县城还好,那些偏远低洼的村子,该怎么办呢?
来得及吗?
和静郡主也已经到了封地,以郡主的名义传达了撤离指令,她虽没有管辖权,到底是正二品郡主,说出来的话,百姓没有不信的道理。
一时间城中大乱,各回各家拖家带口奔逃。
可逃走哪有这么简单的?上有老下有小,粮食财物,鸡鸭猪鹅,都想带走,可眼看着根本来不及全部带走。
和静嗓子都喊哑了,“来不及了,人先逃命要紧!”
普通百姓把财物看得比性命还重,哪里甘心丢下什么,有车的推车,没车的怀里揣着,背上扛着,艰难行走。
更有甚者,流氓混混开始当街抢东西。
和静亲眼目睹了一起案件,扭身抽出旁边维持秩序的衙役佩刀,上去将抢劫犯一刀砍倒。带血的刀指向人群,厉声高喝,“有序撤离,胆敢违法乱纪者,立刻斩杀。”
刀光森然,人心森然。
…………
郑九向各县县令下完了命令,立即快马驰向新州坝方向,他要尽量拖一拖时间,让离得远的百姓能得到撤离消息。
新州坝上,凤书瑜的卑鄙手段终于暴露,民壮们确定了,这个京城来的所谓的治水钦差不安好心,他不是来守坝的,他是来掘坝的。
愤怒的民壮们禀报了和县县尉顾大人,顾县尉就带人来质问凤书瑜。
凤书瑜无以抵赖,将脸一变,喝道:“这是朝廷的命令,不同意也不行。”
民壮们听了不忿,“凭什么?大坝是我们一捧土一捧沙石建造的,朝廷没给过一文钱拨款,凭什么说掘就掘?”
凤书瑜黑沉着脸道:“凭什么?就凭这是朝廷的命令!新州坝不掘开,大水就会冲向京城,你们觉得,和京城的安危比起来,你们新州几个破县算什么?”
他的话无疑惹了众怒,也让同来的另一个武职官员皱了眉头。
这凤录事白考了举人,这个时候不是该安抚劝说众人听话吗?这样趾高气昂强掘人家的保命大坝,不是激化矛盾吗?
民壮们果然悲愤难平,破防的骂娘声此起彼伏。
顾县尉一听,就知道这坝是保不住了,掘是一定要掘,却绝对不能马上掘。
他破口大骂,“你个口吐芬芳的,来这许多天了,一个字也不提,现在才说掘坝,三县十万百姓,撤得及吗?”
凤书瑜不肯承认自己判断失误,理直气壮的说,“圣旨上明确写了,本官可以便宜行事。当然是根据情况随时调整治水方案。既然密州雨水不停,也不得不弃车保帅了。再说你们这架势,本官提早说了,会同意掘坝吗?”
顾县尉直接一句,“你个狗娘养的,那是十万百姓啊!”
他骂完,扭头还是吩咐人,“快去禀报大人。家住村里的,派个人去通知村里。剩下的,抄家伙。”
抄家伙干嘛?当然不是帮着掘坝,而是站在坝上,瞪视着凤书瑜和五百兵卒,做迎敌架势。
凤书瑜吓了一跳,“顾县尉,你要干什么?造反吗?”
顾县尉头冒冷汗,他不敢造反,但他是县尉,保卫百姓是他的职责。
“京城人的命是命,我们新州百姓的命不是命吗?凤大人要掘坝可以,等百姓们撤干净再说。”
“你敢抗旨?”
“老子说了,等百姓撤离,马上掘坝。”
双方对峙,凤书瑜带的五百兵卒手持兵刃,而顾县尉身后的衙役民壮统共不到两百人,且手上拿的不是木棍就是扁担锹子,哪里敌得过?
唯有眼里熊熊燃烧的火焰,昭示着誓死阻挡的决心。
他们知道,每挡一时半刻,就有几百上千的百姓逃往高地,保住性命。
凤书瑜眼里闪出嗜血的光来,他虽是个书生,但骨子里有一股富贵险中求的疯狂,如果经历一场死亡战事才保住了京城,会不会得到陛下嘉奖,自己一路高升?
京兆府,大理寺,去他娘的,如此有利的局势不动手,更待何时?
混战一触即发。
远处,郑九疯狂大喊,“住手,都给本官住手。”
他的出现让双方紧绷的精神都是一松。
凤书瑜上前冷着脸道:“郑大人,你来干什么?”
郑九厉声喝问,“让靖安侯过来!”
这么大的事,竟然是一个初入仕途的小子来处理,靖安侯是疯了。
凤书瑜脸一白,他爹另有要事,根本不在这里,让他哪里去叫?当下含糊道:“我爹巡查别处去了,这边我做主。”
郑九目眦欲裂,“瞒着县衙,瞒着百姓,偷偷掘坝,是你能做主的吗?十万人命,你背得起吗?”
凤书瑜心里当然不服气,他的算法是,京城加郊县加朝廷,大于新州三县,那么弃小保大是应该的。
至于人命?为了保住京城,死几个人算什么?不死人,这事件就算不得惨烈,京城那些人又怎么理解他为京城付出了什么?
原本那都是京城人该承受的,因为他,得救了。
死了的,那都是各人命数,怨不得旁人。
当然,如果拿他自己的命和京城数十万人相比,那又另当别论,谁的命也不及自己重要。
郑九眼神凌厉,微眯了眯,这个凤书瑜太过疯狂,不能让他活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