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儿。”
江玉成推着轮椅来到了江逸的身边。
两人都和宣平侯离世的时候一样,重新穿上了白色的孝衣,以表孝心。
江逸抬起红肿的眼眸看了江玉成一眼,喊了一声“三叔”。
江玉成给他递了一根手帕,声音喑哑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要再哭了。”
江逸接过了帕子,却没有给自己擦眼泪,而是伸手去给安默儿擦脸。
她脸上的血迹早就擦拭干净了,几日前还鲜活漂亮的脸,现在却毫无血色,白中泛青。
她的尸体就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江逸听江玉成的话,没有再流泪,死死咬着嘴唇,忍着悲伤,伸手去抚摸女子的一双冰凉的手。
“三叔,”江逸忽然扭头看着江玉成,“我觉得好奇怪。”
江玉成僵硬地将目光从安默儿的脸上挪到江逸的脸上,问:“怎么了?”
江逸指着安默儿的尸体,拧眉道:“我记得很清楚,侯爷和前夫人死后两个时辰,他们的尸体旁边都有很多苍蝇围绕着飞来飞去,为什么她身边一只苍蝇都没有?”
“旁边点了驱虫香。”江玉成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可是当时侯爷和前夫人的身边也点了这种香,还是有苍蝇。况且安默儿都死了两日了,她身上也没有散发腐臭……”江逸说着说着就有些激动。
江玉成有些沉痛地移开了目光,“逸儿,你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他觉得江逸是过度悲伤了。
之所以尸身不腐臭,是因为旁边放满了冰盆,而且这两日天气也不炎热,每天都是黑云弥漫。
江逸刚刚去府衙被打了十板子,只是府尹做做样子对他闹府衙的惩戒,打得并不重,因此江逸几乎感受不到多疼。
他不会回去休息的。
眼看着江玉成要走,江逸连忙抓住他的胳膊,眼中满含期待:“三叔,安默儿会不会没死?要不我们把府医叫过来重新看看她的脉搏,三叔……”
“逸儿,别闹了,人死不能复生。”江玉成比江逸更明白一种感觉,当亲人死后,人总是会心存幻想,觉得亲人没有死,只是暂时昏迷。有时候他们会觉得死去的人动了一下,有时候他们会觉得死去的人体温忽然回暖了,事实上只不过是悲伤过度心存侥幸而已。
只是……
江玉成忽然眸色深沉地看了江逸一眼。
逸儿为何会这样伤心?
宣平侯死的时候,他不过是装装样子,前侯夫人死的时候,他眼中有不舍,但没有这样伤心。
但这次,从逸儿的眼神中,江玉成看到了他撕心裂肺的的疼痛。
逸儿他对这个女人……
“三叔,你就让府医来看一看吧!”江逸哀戚地祈求着,眼中是化不开的浓烈的悲伤。
江玉成用力攥了攥十指,心跟针扎一般疼。
江逸见江玉成不为所动,便站起身来,准备自个儿去找府医。
“逸儿,你干什么?”江玉成推着轮椅追出灵堂。
江逸屁股疼,走路姿势怪怪的,却拦不住他想要去叫府医的冲动。
“逸儿!”江玉成提高音量,情绪激动,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喷了一口血。
“三少爷!你没事吧?”素衣在旁边忙碌,连忙跑过来询问。
江玉成脸色惨淡,殷红的血喷溅在膝盖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江逸脚步一顿,回头看着江玉成病歪歪的模样,更加心疼。
前来吊唁的宾客们就坐在灵堂两边的偏厅里,见到这一幕,纷纷伸长脖子看出来。
江逸上前去帮江玉成擦拭血迹,心疼道:“三叔,你回去休息吧,我来处理夫人的丧事。”
江玉成一把抓住江逸的手腕,低声道:“逸儿,别闹了,她是侯夫人,你不能表现得太过关心她,明白吗?”
江逸一愣,悲伤冲向脑海,双目顿时变得通红。
“晋王府大公子慕容景、二公子慕容宥前来吊唁!”门房忽然高声喊。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诧异地向门口看去。
按理来说,晋王府的地位远远高于侯府,出于礼节,晋王府只用派管家之类的人为代表前来吊唁一番便可,况且死的人还只是侯爷的填房而已。
没想到晋王府两位公子都来了,实在是给足了侯府面子。
但是为什么要给这个面子呢?王府和侯府一向没有什么交情啊。
坐在偏厅的客人立刻猜测窃窃私语起来:“之前侯夫人因为晋王的死而被拉进大理寺,但之后证实是误会一场,此次两位公子前来,恐怕是带着歉意来的……”
“听说当时世子看到侯夫人出现在晋王府内,那侯夫人为何会出现在王府?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
“有人说是侯夫人和王府两位公子私下相识……”
当然,议论声非常小,不被当事人听见。
江玉成和江逸连忙向慕容景和慕容宥行了个礼。
慕容景身上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衣,眸光幽深,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灵堂,慕容宥则面含笑意,与江玉成礼貌回礼。
江逸回到灵堂中,先后给慕容景和慕容宥递去点燃的香,兄弟二人依次作揖上香。
完了慕容景便站在灵位前紧紧盯着“先妣江母安儒人闺名默儿之莲位”几个字看。
慕容景站在他身边,朝他低声笑道:“怎么,大哥不进去看一看你那心仪的女子吗?皇上可只给你这一次见面的机会,从今以后,你就算是想要去见一见她的坟墓都是不行的。”
声音很低,只有慕容景听得见,江逸站在一旁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两兄弟。
慕容景对于慕容宥有意的幸灾乐祸并没有生气,而是迈步往灵堂后面走,随后看到了躺在木板上的遗体。
灵堂里面没什么人,外面的宾客也看不见里面,慕容景半跪到尸体旁边,伸手拉住了安默儿的手。
江逸和江玉成进来,看到慕容景的举止,顿时瞳孔震颤,愣在当场,一脸错愕。
慕容景恍若无人地拉着安默儿的手,用自己的一双大掌包裹着,轻轻揉弄,目光晦暗地看着女子的脸。
慕容宥在旁叹息:“自古红颜多薄命,侯夫人这般绝色容颜,竟然就这般香消玉殒了,真是可惜。”
说着,慕容宥转到了另一侧,俯身紧紧盯着安默儿的脸,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她的脸蛋。
江逸在旁边看得火冒三丈,想要冲过去,让江玉成拦住了。
江逸只能忍着怒火,双拳握得咯吱作响。
江玉成开口提醒:“大公子,二公子,夫人已逝,死者为大,还请两位公子尊重逝者。”
慕容宥伸到一半的手顿住了,转头笑吟吟地看向江玉成,直起身子来,解释道:“三少爷误会了,在下只是觉得,尊夫人虽然逝世,可容貌依旧倾城,竟然只如睡着一般,在下都怀疑,尊夫人是否只是睡着了,并非死去呢?”
江逸闻言眸光一闪,十分沉痛地看向慕容宥,忍不住道:“二公子,我也如此觉得。”
“哦?”慕容宥一挑眉,“既然江孙少爷和在下有一样感觉,何不证实一下呢?正好在下将王府的御医一同带来了,让御医验一验……”
“这里是侯府,二弟不要乱来。”慕容景沉着脸提醒。
江玉成的面色也极其难看。
慕容宥却不以为意:“大哥,你可误会我了,我曾经听说,有的人会因为某些原因进入假死状态,我只是觉得侯夫人这般绝色女子,若是因为一些失误而被错入殓中,真正香消玉殒岂不是可惜?我只是一片好心呐。”
江玉成隐忍怒火,声音发颤道:“多谢世子一番好意,只是夫人之死,由仵作与府医共同验证,绝无假死的可能,还请世子尊重夫人遗体。”
“王府御医乃皇上亲赐,世子莫非觉得一个仵作和普通的大夫比御医的医术还要好?”慕容宥皮笑肉不笑。
江玉成:“……”
他哪里敢说江府的大夫比御医医术好?
只是他不明白为何慕容宥要来羞辱与他无关的安默儿?
莫非安默儿生前曾经和这个慕容宥有仇?
“既然世子带来了御医,进来一查,说不定夫人真的没死呢?”江逸很认同慕容宥与自己有一样的感觉——感觉安默儿没死,因此很希望宫中的御医来证实一下,安默儿的确是假死。
江玉成抬头看了看江逸,发现他眼中满含期待,悄然叹了一口气。
罢了,让他死心也好。
慕容景静静在旁听着,眸中寒光乍现,似要杀人,只是飞快被他敛了回去。
片刻后,王府的御医带着工具来到了灵堂。
见到了安默儿的遗体,御医率先摇了摇头,道:“死者面色发灰发白,是血液凝滞所致,看样子的确是已经断气了。”
慕容宥不赞同道:“人濒死之际也会呈现这样的面色,御医还是上手检查一番吧。”
御医点了点头,准备伸手去摸安默儿的脸,被慕容景寒着脸伸手挡住。
御医一愣,对上慕容景那似要割他的肉的眸光,不由打了个哆嗦。
慕容景冷声质问:“夫人遗体圣洁,岂容你乱摸?”
一旁的江逸心中腹诽:方才你还碰她的手了!
御医讪讪一笑,拱手道:“是老夫唐突了。”
说着打开箱子,取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捏在手中,解释道:“既然如此,老夫便用银针验生死。若是夫人果真没有死,老夫用银针刺她的生门穴,她定会有所反应。”
众人无异议。
慕容宥紧紧盯着御医手中的银针,悄然勾起一抹笑。
银针刺生门,假死也变真死。
他就是奉皇帝之命,来确保这个安默儿死得透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