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来江家吊唁的人,全部从偏厅跑出来看热闹。
众人纷纷指着安松清窃窃私语:
“安大人数月未归京,我本以为他早已不要这个女儿,没想到今日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拿回自己女儿的遗体。”
“有传言说安大人并不喜欢这个女儿,看来传言是假。”
“我猜当初安家女儿会嫁给侯爷当填房,定然是那个继母趁安大人不在悄然为之,真是个恶毒的女人……”
众人聊得火热,各种猜测,安松清并没有理会,抱着安默儿的遗体便大步往外走。
安默儿是宣平侯的夫人,现在死了,江家人自然是不会答应安松清将人带走,下人们全部拦在了他的面前。
青锋也连忙随着江玉成和江逸走出灵堂,劝阻安松清。
青锋率先开口:“安大人,你的一片爱女之心贫道可以理解,但是现在是尸首入棺之吉时,若是错过了吉时,恐怕不好……”
“如何不好?我女儿已经让江家人害死,还能好到哪里去?”安松清转身怒视青锋。
青锋一时哑言。
江逸一下跑到安松清的面前,张开双臂挡住去路,红着眼道:“安大人,她是被楚家母女所害,并非我和我三叔所害。”
“难道楚家母女与你们江家没有关系吗?”安松清神情激动,“当初若非江家把楚家母女接到江家,我女儿也不会被那对母女毒死!若非你们江家趁我不在盛京强娶我女儿过门,我女儿也不会遭此横祸!都是你们江家害得我的默儿殒命于此!我的女儿啊!”
安松清说着说着,双腿一软,抱着安默儿跌坐到了地上,眼泪哗啦啦流个不停。
江逸看见安默儿的手跟着猛地摔打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忍不住跟着蹲下身去,看着安松清,不忍道:“安大人,当初是侯爷强娶了她,可是侯爷现在已经死了——”
“我的默儿也死了!”安松清大声打断江逸,“你们都是欺我安松清不在盛京,如此虐待她,还冤枉她去大理寺受罪数日,无一人去探望一眼,我女儿在牢房之中不知道是如何熬过那些骇人的刑具和无边的绝望的?”
江逸低下了头。
是啊,安默儿去监牢的时候,他没有想过去看她一眼。
江玉成推着轮椅过来,清冷但带着沙哑的嗓音响起:“安大人,我们并非没有去探望,而是大理寺不允许探望。”
“行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安松清抬起袖子擦了一把眼泪,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将安默儿重新抱起来,“今日谁都不要拦着我把我女儿带回家去!”
“不……”江逸想要出口阻拦,让江玉成叫住了。
他坐在轮椅上向他招手,“逸儿,过来,不要拦着安大人。”
江逸一脸不解,摇头道:“三叔,她已经嫁入了江家,怎么可以被带回安家呢?”
江玉成攥紧双手,眼中似乎隐隐有些泪花:“她从未想过要留在江家,能够回到安家,或许对她来说更好。”
江逸垂下浓密的睫毛,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才这么年轻就死在了江家,葬入了江家祖坟,以后岂不是还要去陪着侯爷?
而被她父亲带回去葬入安家祖坟,就能下去见到她的生母,百年之后还有一个疼她的父亲相陪,不比留在江家强上百倍吗?
想通了这些,江逸便不舍地看了安默儿的遗容一眼,退到了一边,给安松清让路。
江玉成又吩咐江家所有奴仆让路。
来吊唁的宾客们纷纷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这下青锋急了。
说好的五日内将安默儿葬入江家祖坟,等时间一到就去将安默儿给刨出来,可安松清怎么忽然跑出来打乱了计划呢?
青锋想要站出来扯幌子将安默儿的遗体留下,又担心自己这样做引人怀疑。
正为难不知所措之际,游廊那边忽然传来一道苍老而愤怒的声音:“住手!住手!不许将安氏尸首带走!”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周嬷嬷推着同样弄了个轮椅坐在上面的江老太太急急地赶了过来。
这老太太之前摔坏了两条腿,和江玉城变成了一个样子,宾客们又以此为话题悄声谈论了起来。
安松清看见了江老太太,顿时火冒三丈,怒声道:“你这个老太太竟然还有脸出来!当初就是你强行将我女儿弄来你们江家各种虐待,我安某见你年纪大不与你计较,你竟然还有脸出来拦我带女儿回家!”
“安大人慎言!”江老太太虽然年老,可是又泼又辣又不讲道理,还倚老卖老,轮椅停到了安松清的面前,老太太拿着拐杖用力敲响了地面:“当初是我和你那继室一起议的安默儿的婚事,若是你那夫人不同意,我江家还能强行将人抢进来不成?”
“贱内做了错事,本官自会回去教训,无需老太太在此指手画脚!”安松清胡须颤抖,“如今事已成定局,默儿成了江家妇已经是无法抹去的事实,但是我的默儿却在桃李年华死在了江家,我这个做父亲的决计不会让她死后还被困于江家!”
江老太太满脸愤慨,双目圆瞪,仿佛能喷出火来。她紧握的拐杖在空中挥舞,声音尖利刺耳:“安默儿既已入我江家门,便是江家人,死后岂能再入安家祖坟?你这是要让我江家颜面扫地,让侯爷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吗?”
说罢,她用尽全身力气,拐杖重重地敲击在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宾客们纷纷闪避,生怕被这老妇人的怒气波及。
安松清面色铁青,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态度坚决道:“默儿是我安松清的女儿。她生前在侯府受尽委屈,死后我绝不会让她继续待在这取她性命之地,离害死她的人如此近,我今日定要带她回安家,让她在祖坟中安息。”
周围的宾客被这突如其来的对峙吓得鸦雀无声,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拐杖被紧握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在空气中回荡。
安松清的眼神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定,而江老太太的脸上则写满了震惊与愤怒。
“你这是欺我江家无人!”老太太怒目圆瞪,举起拐杖指着安松清,“你今天非要将安氏的尸首带走,我老身就一头撞死在这里!”
安松清哂笑一声,倏然想起了什么,一手扶着安默儿的尸体,一手伸进怀中掏出一张纸,递向老太太,“默儿当初嫁入侯府,我并没有同意,想来默儿也是不愿,只是被你们逼迫就范。
“今日我非但要将默儿带回家去,还要替她了断了与江家的关系,这是和离书,从现在开始,默儿与你江家不再有任何关系!”
周嬷嬷连忙将纸拿给老太太。
老太太看过后愤怒道:“什么和离书,你以为我江家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言落,江老太太当着众人的面,将安松清拿来的和离书撕成碎片抛向空中。
碎纸屑如同雪花一般在空中飘飘飞舞片刻后洒了一地。
老太太太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和离书已经毁了,安默儿依旧是我安家妇!”
众宾客见状,纷纷对江老太太侧目而视,频频摇头。
这个老太太,真是不讲道理不近人情。
安松清顿时气得胡须乱颤,胸口剧烈起伏,险些带着安默儿的尸体一起跌倒。
青锋和江逸连忙扶住了安松清,江逸则怒视着老太太:“老太太,你怎么可以这般不讲道理?夫人她生前便不愿意待在江家,如今侯爷已经过世,夫人也没了,你为何还要千般阻拦夫人回家去?”
旁边的宾客们立刻点头应和:“是啊,这江老太太真不讲道理……”
江老太太抄起拐杖就在江逸的肩膀上打了一拐杖,瞪着一双眼斥道:“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侯府看你可怜才将你养在侯府,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江逸闻言顿时羞愤难当,握紧双拳,垂头难言。
江玉成连忙让芝芝将江逸拉过来自己身边。
他尚且镇定,情绪没有出现太大起伏,转头对安松清道:“安大人且息怒,稍等一下。”
“怎么,你也要拦着我接回默儿?”安松清横眉倒竖。
江玉成摇摇头:“安大人误会了。素衣,去,将夫人的和离书拿来。”
素衣扭头就去。
众人闻言纷纷面面相觑:“和离书?什么和离书?”
片刻后,素衣拿来和离书,递给了安松清。安松清抱着安默儿不好动,江逸连忙上前来接过,将和离书展开让所有人看了一遍。
江玉成在旁解释道:“诸位有所不知,夫人在世时便说过想要与侯爷和离,在下便请江家族老做主写了一式两份和离书,这一份,前两日在下刚刚交给夫人,夫人正打算离开江家,没想到忽然遭此横祸,和离书便留在了夫人房中。
“现在安大人来了,那在下便当着在坐诸位的面,将和离书交给安大人,从今以后,夫人与侯府再无关系,请安大人带回安小姐的尸首,葬回安家祖坟。”
言落,江逸将和离书折叠整齐,塞入了安松清的领口中。
众人立刻小声道:“太好了,安小姐终于脱离侯府了……”
安松清感激地看了江玉成一眼,再次抱着安默儿大步往前。
周嬷嬷连忙推着江老太太拦在路中间。
江老太太瞪眼怒道:“你敢带走安默儿,我就撞死在这里!”
安松清脚步微顿,哂笑道:“你若真敢撞死在这里,那我便把默儿留下!”
“你!你!……”江老太太气得直打哆嗦,终究是没有撞死在原地。
安松清抱着安默儿绕过老太太,大步走出了江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