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韵山居院外。
山奈刚走出院子,迎面看见一辆凤辇,自半空而降,一匹白色的飞马,平稳落地,抖了抖身子,收起翅膀。
是夜澜帝后的凤辇。
山奈双膝跪地,叩首:“微臣给帝后娘娘请安。”
华簪搀扶着夜澜帝后走下凤辇。
华簪是竹里馆的馆主,办事比较灵通,又懂医术,深得夜澜帝后的喜欢,经常伴随在夜澜帝后左右。
“山奈,你怎么在这里?”夜澜帝后问道。
“微臣……”一时间竟把山奈问懵了,他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二殿下中毒后,怕夜澜帝后担心,事先交代过,不允许山奈向夜澜帝后透露他中毒的消息。
就连当时在场的帝尊和汐灵帝妃,也不知燃炫中毒如此之深。
“山奈师兄,娘娘问你话呢。”华簪说道。
华簪与山奈,是同门师兄妹,他们师承大名鼎鼎的“悬壶医圣”。
当年,他们二人本打算一起去菘蓝院做医官的,谁料,幻国从无女医官之先例,于是,华簪便谋了个馆主的差事,不大不小,好歹也是个官。
“景谙小将军病了,叫微臣前来瞧瞧。”山奈没敢抬头,依旧是叩首的姿势。
说谎这事儿,做过一次,必定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往后,会一次比一次圆滑。
夜澜帝后没再理会山奈,径直进入林韵山居的院子。
“师兄,起来吧,娘娘已经走了。”华簪小声提醒。
山奈站起身来,擦擦额头上的一层薄汗。
“师兄,《荒古医典》何时归还?”华簪峨眉微蹙。
《荒古医典》共五十二卷,是几千年前流传下来的医学着作。
此前,一直在悬壶医圣手中,后来不知怎的,竟落到了山奈师妹手里,山奈若想查阅,还需与华簪借阅。
“师妹莫急,稍后我便亲自给你送去竹里馆。”
“这还差不多。”说罢,华簪跟上了夜澜帝后。
夜澜帝后来势汹汹的闯入屋内,她四下张望,好像在找什么人。
显然,夜澜帝后并未看到想找的人,她的神情并不是失望,反而像是松了口气。
“姑母您来了!二殿下正打算去瑶华殿探望您呢。”
华簪微微俯身,给燃炫行了个礼,礼毕,她的目光便久久盯在燃炫那张俊美的脸上。
“母后。”燃炫拱手一礼。
“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母后?”
“母后何出此言?”母后果然是为那谣言而来,还好及时让星瑶藏了起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植灵女子身在何处?”
“母后,我们坐下说吧。”
燃炫示意夜澜帝后坐下。
夜澜帝后低眉看向那紫檀木椅,千年过去,竟还那样光滑。
她扫了一眼整个屋子,这间屋子里的一切,丝毫未有变动,包括当年进这间屋子时的那种深深的压迫感,夜澜帝后亦觉得与当年无异。
她忍不住抬手,轻轻敲了敲椅子旁的紫檀木桌,缓声说着:“声音依旧如当年那般清脆。”
燃炫本能的觉得母后话里有话,下意识看了她一眼,发现他的母后眼神飘忽,显然不知想到了什么,但绝不会只是在说桌子。
会和一千年前住在这里的“大人物”有关吗?
“娘娘,我扶您坐下。”华簪挽着夜澜帝后的胳膊坐了下来,“您看,这屋子里哪有什么植灵?多半是有心之人别有用心罢了,信不得真。”她望着墙面上的瀑布,和地上的莲池,“这林韵山居啊还当真是幽静,坐在屋子里就能观赏到瀑布飞流直下,您与二殿下许久不曾坐下来说说心里话了,趁此机会,不如就好好谈谈吧,来的时候,我特意准备了一桌子酒菜,就放在凤撵上,我这就取来。”
燃炫房间里的陈设与星瑶的房间几乎一样,都有瀑布和莲池、木桩,只是多了一个靠窗的棋盘。
景谙站在一旁,心中不觉赞叹起华簪来,这姑娘说起话来端庄大方,伶牙俐齿,怪不得姑母去哪都把她带着,不过,这要是吃起饭谈起心来,姑母也不知何时能离开,待久了,一旦发现星瑶姑娘可就糟了。
华簪看了一眼景谙,“景谙小将军,酒菜有些多,我一人拿不过来,可否同我一起去取?”
“好。”景谙点头道。
华簪与景谙一前一后出去。
路上,景谙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开口:“华簪馆主,你既然都已经准备好了酒菜,为什么不直接摆在瑶华殿里,然后派人来把二殿下请去瑶华殿?让二殿下和姑母在瑶华殿一叙岂不是更好?”
“帝后娘娘的意愿,岂是我一个小小的馆主能够左右得了的?更何况,如果不来,怎能证明那谣言是真是假?”华簪不紧不慢的说着。
“谣言是真是假,还用的着姑母亲自前来验证?二殿下是什么人姑母最是清楚了。”
“拿着,千万小心着点儿,里面有汤,可别洒了出去。”华簪从凤辇上取出红木食盒,给景谙左手放一个,右手放一个,胸前又放了一个让景谙抱着。
“这么多,我……”景谙左手拎着一个,右手边拎着边抱着一个。
“身为将军,这种力气活儿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吧的吧。”
华簪转过身,看着驾凤撵的飞马,轻轻抚摸它脖子上垂挂下来的毛,“乖乖在这里等着。”
飞马眨巴眨巴灵动的眼睛,似乎在说:“好。”
华簪拎起凤撵上最后的两个红木食盒,“好了,就这些,景谙小将军,我们走吧。”
左手一个,右手一个,胸前再抱一个,就很费劲。
景谙吃力的跟了上去。
“这么多菜,要吃到什么时候?华簪馆主,你难道就没看出姑母她很不喜欢林韵山居吗!”景谙边走边说。
“你说这话是何意?”华簪停住脚步,“我觉得你很不喜欢娘娘留在林韵山居用膳,”她的眼睛在眼眶中微微转了一圈,“我知道了,你是心虚,那个冒充神医的植灵此刻一定就藏在林韵山居,对不对?”
还真被华簪说中了,星瑶可不就藏在林韵山居!而且此刻就在二殿下房间。
姑母一时半会怕是走不了了,希望星瑶姑娘千万不要被发现!
一旦发现,肯定要被夜澜帝后带走,极有可能被处死。
华簪见景谙半晌不曾回答,继续说道:“难不成,那谣言皆是真的?连你也参与其中,你们三人真的……”
“这叫什么话?怎么会呢!”
华簪的话就像踩到景谙的猫尾巴似的。
景谙平复了一下情绪,“那植灵真不在林韵山居,我就是担心姑母不喜欢这里。”说完继续向前走。
“上次那件事,使二殿下与帝后娘娘产生分歧,这两人就一直没机会好好谈谈,后来,娘娘就被人下了毒,今日难得有机会,我是想着,让娘娘与二殿下把话说开了,结也就解了。”
这慢条斯理的几句话,倒是让景谙有些哑口无言。
这母子二人,的确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
景谙和华簪带着五个红木食盒进入房间。
华簪打开食盒的盖子,一层一层把里面的菜端出来,摆放到桌子上。
一个食盒里面共三层,装了三道菜,四个食盒一共是十二道菜,还有一个食盒装得是酒水和杯盏。
十二道菜,齐刷刷摆放好,有青汁绿叶,有凤髓龙肝,有杨枝甘露,亦有八珍玉食。
一盘盘精雕细琢的美味,冒着阵阵热气,芳香四溢。
星瑶在屏风后面蹲着,屏风是靠着墙边的,墙边与屏风之间的距离刚好能蹲下星瑶。
饭菜的香味,直往星瑶的鼻子里钻,她抚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忍不住咽了两下口水,安静的蹲在那里听燃炫与夜澜帝后谈话。
他们母子面对面坐着,脸上的表情都那么严肃,就好像是在谈判一样。
“炫儿,事情原委母后都已清楚,我就问你一句,为什么要与七星君大战,拼了命的保护那个植灵?”
“当时,景谙也在场,他是您的亲侄,儿臣的兄弟。”
“若真是为了景谙,母后倒不说什么了!可是当君临殿烧为废墟后,你竟然带着那个植灵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你告诉我,这几日你们都干了什么!”
“母后,”燃炫薄唇微微动了动,想解释,却发现根本无从说起。
谣言太过于荒唐。
站在燃炫身后的景谙,忍不住开口:“姑母,您真的误会二殿下了,自从二殿下用火烈鸟胆救了您之后,就……”
“景谙!休要多嘴。”
景谙想说实情,却被燃炫打断,只能无奈闭口。
景谙的父亲,是雕题国的烨王,也是夜澜帝后的二哥,她的大哥是现在的国尊。这个烨王,是上一任国尊的姬妾所生,所以在身份上就比较低微,因此,景谙与夜澜帝后即便是亲戚,但礼数在,也不可同桌用膳,只能站在一旁。
“误会?!你可别忘了,那植灵曾用冰蚕水害死过你母后!你母后我现在是死过一次的人!”夜澜帝后的情绪越发的激动。
“事情并不是您想的那样,真正害您的人,想必我们都心知肚明。”燃炫说道。
夜澜帝后一听,沉默了片刻,又开口转移了话题,“先前母后为你安排的那件事,你说什么都不肯答应,现在竟闹了这么一出!今日无论如何你都必须答应,只有这样,才能化解这次的风波!”她抬眉看了一眼身旁的华簪,那眼神,像是有一种特别的深意。
华簪与夜澜帝后短暂对视一眼后,立即移开目光,脸上微微泛起红晕。
夜澜帝后中毒之前,曾为二殿下安排了一件事,而这件事,燃炫未答应,从那之后,这母子之间便产生了隔阂。
“母后,您不觉得现在并不是该讨论这些事情的时候吗?!敌人在暗,我们在明,他们已经出手了,而且一出手便如此狠毒,这一次有火烈鸟胆相救,可下一次呢?还能如此幸运吗?未达到目的,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那又如何?我们没有证据,抓不到他们的把柄。”
“只要找到鬼面人,就一定会揭开他背后的人。”
“这件事情,就交给你父尊去查吧!太危险。”夜澜帝后担心着他的儿子。
“母后认为,父尊会亲自去查?他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可以派别人去查,总之,炫儿你就别参与了。”
“母后认为,帝尊会派何人去查?”
“当然是他信赖之人。”
“父尊最信赖的人是天玑君孤煞,而这火焚天之毒,与孤煞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星瑶在屏风后面,腿都快蹲麻了,她小心翼翼探出半个脑袋来。
这么一大桌子好吃的,坐着的那两个人都不曾动筷,真是可惜了。
眼看着菜里那热腾腾的气都快冒没了。
二殿下与夜澜帝后的话,星瑶听得一头雾水,但大致的意思,好像是宫里有人要害他们。夜澜帝后和二殿下分明知道是何人要害他们,但是找不到证据,只有找到那个鬼面人,才能从他口中得到证据,扳倒想害他们的人。
看来,幻国皇宫里,充斥着明争暗斗和尔虞我诈。
应该小心小心再小心,尽量不要让自己卷入到他们的明争暗斗之中才是。
毕竟,保命要紧。
星瑶还要留着这条命,完成老族长交代的事呢!
星瑶探着脑袋,她看到夜澜帝后凤冠凤袍加身,好生华贵,那张脸比先前中毒躺在床上时,更美。
她又看了看夜澜帝后身旁站着的女子华簪。
华簪的头顶盘着类似于螺壳一样的发鬓,是单螺鬓,她的个子高高的,看上去,很端庄,很有气质。
奇怪,她的目光为何总盯着二殿下看呢?那目光,很柔和,充满了倾慕。
难道……
糟了!
华簪正往这边看,不会是发现我了吧?
星瑶赶紧缩回脑袋。
只听见有脚步声渐渐逼近,星瑶屏住呼吸,心砰砰砰的都快跳出来了。
光顾着紧张,屏风的底部,她半个脚面都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