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交织的隧道里,有一只手,在即远即近的地方,伸出。
“来,紫梦……向前走,不要回头……”
似在发光的白皙大手在向她召唤。
她使劲地迈着短小的腿,想跟着前方那人的步伐,却于下身的刺痛中跌趴在地上。
“圣尹、圣尹,等等我,等等我……呜呜……”核桃大小的拳头搓揉着眼睛,看着前方越发虚晃的人影,她堪堪啼哭起来,“不要扔下我、不要扔下我……圣尹!圣尹!圣尹……”
“我的小梦梦……”
身后贴近一道男声,像是在她的耳畔低语,像是一张大网将她密布,像是割裂时空的刀锯在向她索命。
空间在不断缩小,而她,在不断长大。
而在这瞬时里,她的行动与言语却仿佛被时间定了格,被这声音残忍地分割。
“小梦梦为什么哭嗯?这不是你自己选择的么?你要顶替他成为我的新玩具,主人只是成全了你啊……”
黑幕压下眼眸。
“叔叔……放了我吧……”
“宝贝儿,又不乖了嗯?叫主人,乖……”
她看到那个缩小版的自己脸上露出了惊恐。
她看到她的头发被人贴着头皮扯拽而起。
她看着她如引颈受戮的天鹅,雪白的颈项被扯得纤直。
她看着她抖索的唇不断翕动,由尽失血色到红肿又到红如泣血。
她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痛苦难耐、看着她的泪珠在不停滚落。
有一只饕餮般的巨兽从蒸笼中被放出。
她看着她被压制,被撕扯,她看着她狼狈难堪的模样在腥臭的深渊里不断挣扎、哭喊、尖叫。
混乱与狂躁在有限的空间里越发逼仄,空气渐渐凝成了稀薄。
她似撒旦镰刀下的羔羊,高扬着头颅,透过瀸洳于痛苦中的泪膜,想要看清男人的模样。
“你该求我什么,宝贝儿嗯?”男人的嗓音磁性低哑,于他低笑和调侃中透着丝丝玩弄与恶意,不断地在撞击着她的耳鼓。
她明明看不清晰,却仿若能够清楚地感知到他骨节分明的大掌上每一道的纹理在自己肌骨上摩捋游弋的感觉,裹挟着暧昧的热意与恶心透骨的冷意。
喉头不断地涌上呕意。
冷热交织的灼刺感仿佛由一条延伸到地狱尽头的绳索牵引着,随着他声音的轻轻一拉,便又带来一阵撕裂般的苦楚。
她怔忪地看着,无能为力地看着,想尖叫,想挣脱,想撕扯捶打,想撕碎面前的一切。
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丝声,自己动不了一分。
她的神智逐渐溃散,脑子里却清晰地印着幼年的自我那挣扎痛苦的小小面庞不能挥散。
再又听到那清冷如泉的声音。
“紫梦来,向前走,不要回头……”
思绪被如水波的声音牵引。顺着声音,她原本努力想要挣脱着什么的身躯慢慢放松了下来,那早已失去的身体的全部掌控反而似乎也在渐渐回体。
她的喉头里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助声词,单词里夹带着气若游丝的一声泣噎。
“圣尹,抱抱我。”
她道。
嗓音极低,仿佛风一吹便散。
然后,有一道极浅的温热的呼吸羽毛似的拂向她的耳旁。
那道温柔而沉缓的烟嗓轻声道:“紫梦……醒来吧宝贝。i love you so much……我在。”
她的眉心一动,骤然睁开眼睛。
刺眼的灯光没有挥散她眼底的张惶与悲恐,那乌润里圈禁着两汪掩不尽的让人看着也想泪落的万千情绪的深潭,当光投入进去时,只见闇黮中那中间压抑人情绪的情感便如一波波沆浪之水起伏不停、奔涌不息,光与影、沉静与波澜——那翕赩出的两种极端可以瞬间虏获任何人的呼吸。
司徒圣尹痴痴地看着,说不出是心动心痛还是些什么别样的情绪,只是痴痴的,像被那两汪摄人心魄的哀美吸光了魂魄。半稍,几分僵化的手指,才浅浅驱动。
他拊摩上她的发,声音亦如往昔的温柔:“怎么样了宝贝,还有哪里难受?”
好一会儿,她的状态都处于眼睛明明睁着,眼底却没有半分焦距的精神溃散的模样。
当他刚想要开口说话时,她水色潋潋的星眸开始有了些微颤动,似是这微动弹落了眼眶中饱和的泪,让她婑媠的容颜更加深了不可言说的破碎感。
他的心头随之一阵紧缩刺痛,而之又快速松弛,变得空落。
他执起她的一只手,眼睛逡巡着她的神色与面庞,一眨不眨。
“圣尹……疼。全身疼、头疼,还有……下身也好疼啊。”她的嗓子哑得出奇。虽没有往昔的娇甜,但合着她娇騃的依恋感,却比雨媚云娇的美人更勾人。
他微凉的唇亲了亲她饐热的嘴角:“抱歉宝贝,你昏睡的时候我用仪器给你检查了一下身体,弄疼你了吗?”
她的乌睫扇了扇,晶莹的衔泪散落成珠。
“疼……”像撕裂了一般。
“我再给你的身子上一次药嗯?”他掀开她身上的薄毯。
“嘶……”凉意瞬间覆满皮肤,像是全身有冷风灌进了毛孔。紫梦瞬间蜷成了一团,牙齿冻得打颤。
“我抱你宝贝。”没等她作答,司徒圣尹双手互对着快速地搓了搓,然后伸出带着热意的手一把捞起了她,将她从躺椅中抱起,然后自己坐了上去,将她横放在自己的身上。
柔弱无骨的人儿瞬间裹入满怀。
她回看向他,向他伸出藕节般的手臂,琉璃剔透的眼瞳于光影的晃动间折射着近乎婴儿般透蓝的光色,白雪红梅的脸上透着柔弱无依一碰即碎的不胜之态。
她侧身的那刻,腰身弯成了一抹惊心动人的曲线,国色天姿的尤物还带着沁人心脾的甜香扑冽而来——一种视觉与嗅觉的双重冲击迎面挞伐。
他的呼吸一顿,大掌揽上她袅袅纤柔的腰身,抚上她虽带着起凸不平的伤痕却依旧腻软满手的肌肤,心里欲壑难填。
她气息奄奄地伏在他的肩头,他拍抚着她的背,一下一下。
似安抚着她,亦似安抚着他自己现下的焦灼与燥乱。
“你骗我……你肯定对我做了不好的事情,否则我的下身之前都不疼的,可现在、可现在……”她将汹涌满泪的脸埋入他冰凉的颈项。
他抚着她的手微微颤抖,而后覆上她的后脑,将她按压入自己的胸膛:“宝贝对不起,我……害怕。哥哥害怕,害怕那个坏人伤害了你,所以给你检查了下身……”
他轻轻地阖了阖有些酸涩的眼目,然后低下头,璀璨如月的眼眸望入怀里那明艳绝丽的属于他的女孩。
同一时刻,她也抬起了眼眸,润湿的面庞上还有几滴晶莹的泪珠凝结在睫羽与眼眶里,欲坠未坠,一副楚楚之态。
他看着,割裂的心又被柔软缓缓缝合、填满,汩汩温暖,鼓鼓疼痛:“宝贝会怪我吗?会恨我吗?都怪我这大话的哥哥没有保护好……”
她抬起菡萏似的指节封住了他的话。
“那圣尹告诉我,如若我被伤害了,你会觉得我脏吗,会觉得我很恶心吗……会……”
他用唇隔着她的手封住了她的唇。
当他再次抬起头来时,她早已泪流满面。
他道:“无论你怎么样,你都是我的紫梦我的乖宝我最珍贵的爱人我的心头肉,懂?不要胡思乱想宝贝。这世界上没有比你在我心中更纯洁更美丽的存在,知道了吗?我帮你检查,不是害怕什么,我仅仅担心的是你,也恐我的无能让你受到了我不知道的伤害,这样我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
我永远不能容忍对你的无法掌控知道吗?
他顿了顿:“知道吗?如若你受到了伤害,错的人永远不会是你,任何人都不配对你产生任何负面的想法,明白吗宝贝。我害怕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你受了伤害,而我却一无所知,我不能原谅这样愚蠢的自己、无能的自己。哪怕如何,我也想让你知道,我会呵护你的,我会呵护你的,我会呵护你的宝贝……”
明白你的所有,才能更好的掌控你保护你啊。如若不能……
他轻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神色,再抬起来时,眼眸澹沱着水波,睫羽轻颤间亦有水玉滴落,凉落于她的身体。
他道,你永远比任何都重要,任何都珍贵——包括我自己。
她的手再次覆上他的唇,湿润的双眼紧贴上自己捂着他唇的那只手背。
思量须尔,她的唇启了启,颤了颤,方用那几分嘶哑却依旧动人的声音缓缓道:
“圣尹,我和你是平等的。我并不是你的菟丝花也不是凌霄花,需要借由你的依附、给予、靠着不断的攀附你、索取你才能存活。那不是爱情的模样、更不是情深的模样,圣尹。如若那样的人……不配站在任何情深人的身旁,也配不起他人的情深,因为他只能是个吸血虫、寄生虫,不会明白什么是爱、什么是情深,而一只虫子,只会‘不寿’,不是么?而爱情何该是相知相予,何该是无论富贵贫穷,无论健康疾病,无论人生的顺境逆境,在对方最需要彼此的时候,彼此能不离不弃终身不离直到永远,你说……对不对?更何况,圣尹,没有人会想成为彼此的麻烦,就像你不愿意给我带来麻烦一样,而我同样不希望你会拥有麻烦啊!更不希望你麻烦的来源就是我!哪怕你愿意,但我,不愿意呢……”
他的目光逐渐痴灼,一瞬不瞬,随着她那纤姣的手指,感受着那指尖上柔软的触感,慢慢从他的额头滑下,滑过眉骨,滑过眼帘,滑过鼻梁,滑落于看似薄凉的唇。
他启唇,两瓣柔软的唇瓣轻柔地含住她的指尖,然后温软裹卷着它。
她的杏眼微颤。
他唇弧微勾,而后松开唇瓣,在她的指尖亲了亲,在的掌心亲了亲,又拉过她的手,线条柔和雌雄莫辨的脸庞靠向她充满了破碎美感的绮丽面庞,亲了亲她精巧的鼻尖,亲了亲她嫣润的唇瓣,亲了亲她雪白的颈项,亲了亲她有着精心弧线的纤瘦锁骨,最后,亲了亲她软烫的心口,然后抬起头又看向她,眼里含着晶莹的光。
“对,”他轻声道,“但不全对。我知道了,你的心意。以后的任何我们都会一起面对。但紫梦,……”
“你不是我的麻烦啊。”
他说,你不是我的麻烦,你是我全部生命的美好和幸运,是我生命的光。
他轻揽过她的头,与她直直对视。
“宝贝,你瘦了。我很抱歉……”
他说,宝贝,我很抱歉,我让我本该娇养的女孩受到了不公平的对待和让她独自面对了残忍的人与事。
他说,那时候我不在身旁,我很抱歉,宝贝。
紫梦抿了抿了唇,而后手再次抚上他的面庞:“你也瘦了啊,我的好哥哥。请不要再说什么自责的话了。我在危险的时候,你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不是吗?我倒是很庆幸,现在你和我都没有危险,都还安全的活着。你也说了,世界太大,而活着的人太渺小,不要妄图认为人的力量可以超越一切、跨越一切、掌控一切。只要最后,你有在、我有在,在彼此的这里,”她的指尖轻点着他与她的心口,“死亡又如何呢你说是不是?亦或是,你还舍不得你那丰厚的财产舍不得和我一起死去?”说着,她向他俏皮地皱了皱鼻子。
他瑰丽的眉眼弯起,与她鼻尖点着鼻尖,蹭了蹭:“对,舍不得。因为我最丰厚的财产——就是你。”
像是琴音撩过心弦。紫梦怔了怔,而后抬起美目,对他嫣然一笑。
他的目光落在她粉光若腻的笑靥上,而后唇吻落下。
一触之间,那柔软犹如丹砂流泻。
他垂视,犹如陷入魇迷般地款睇着她柳宠花迷的情姿,越发动情。
缠绕不知几时,方依依不舍地分隔开。
他用手指描摹着她面部的精致轮廓,几分烟笼过的哑嗓带着几分戏谑道:“知道吗,你晕倒了,我却感觉自己丢了半条命。哪怕让人检查了你的身体没有太大的问题,也没有让我放下半分的安心。昏睡里你是陷入了什么梦魇里吗?又是在不断地出着虚汗,又是不安稳的痛苦的模样。都说情深不寿,看着你一丝的难受也那样撕扯着我的心,我才真正明白到这句话的意思。看——”他的指尖刮了刮她的右手掌心,“我们的生命线都是如此的坎坷,充满了如此多的分叉。我们或恐不寿吗?我曾经想过太多、忧虑过这个问题太多,直到你刚才醒来前,我的这份忧心也都一直在,对我反反复复的割挠。但直到刚才那一刻,我却突然了悟了,情深不寿,如若只是单纯的理解为情深的人不容易长寿,那么这个人可能永远也不会明白什么才是情深的含义。情深不寿是深情的人哪怕对他而言,那情感只能停留在一刻下、停止在一瞬息,哪怕下一刻便是世界灭亡、自我灭亡,那么对他而言,也没有任何可以超越那一刻、那一瞬对于他的意义——情深便不会害怕时间的长短,不会害怕任何,只要深情的彼此拥有彼此,那么任何的一切都不能超过彼此存在于彼此的重要性,因为,他们在茫茫人海间找到了自己于降生到这个世界起便遗失了的自己的另一半,他们终于凑成了完整的自己、圆满了自己。你说……对吗?我也因此庆幸,我们的生命纹路和感情线纹路是如此的相似,就好似左手与右手的关系。我永远感恩,自己的情深是有落点的,我的落点是你,我也永远感恩,在我们彼此的生命中,我们彼此的情感落点都会是彼此,你说——对吗?”
她的睫羽低垂,目光看向他们相握的手掌。
“宝贝……”他叹息。
“你是想起来了吧。”他轻声道。
她的瞳孔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