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的日本战国
北条幻庵无奈一叹。
“所图甚大也。
上杉家的动员已经停了下来,津多殿应该是劝阻上杉辉虎,反攻佐野领的计划被取消了。
津多殿在金山城宣告成立武家义理促进会,第一次投入就达到一万六千石粮食,用于帮助关八州当地武家子嗣求学食宿,建设水利。
这次下乡,他是去考察利根川中下游的村落灾情,以便落实相关对孩子的资助,水利设施的修缮。
据我所知,在深冬大雪到来之前,津多殿要走遍利根川中下游,上野国新田郡,馆林郡,武藏国琦玉郡,葛饰郡共四郡两百多个村。
他要亲自下乡说服当地武家允许子嗣西游近幾斯波领,承诺包揽游学相关的食宿费用。
另外,他希望各村集资,重新修缮因为战乱经久失修的水利设施,最好重新规划一下,将利根川中下游洪水泛滥问题一并解决掉。”
北条氏康听得不停皱眉,宛如天书,她不解道。
“不攻佐野领,我可以理解。
这本就是我设计离间上杉辉虎与关八州武家之间的关系,让关八州武家忌惮上杉辉虎滥用武力,心存畏惧。
津多殿能拦住上杉辉虎这个莽妇,我很是佩服。
但投入一万六千石粮食在利根川中下游的村落,这么大的手笔。。他要做什么?”
北条幻庵肃然道。
“氏康殿下,粮食还在其次,最可怕的事是津多殿亲自下乡考察,要走遍利根川中下游村落。
据说津多殿出行之前,就有丈夫劝阻,明言下乡无意义,贵人不可自讨苦吃。
可津多殿执意要去,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他要亲眼看一看乡间的苦难,走入基层武家中去。
一旦让他完成了这次壮举,再加上武家义理促进会不断投入的粮食,关八州基层武家必然感恩戴德,关八州人心再难为我家把握。”
北条幻庵对义银的下乡之举是忧心忡忡。
北条家能够三代崛起于关东,就因为她家是始终贯彻仁政,一直在不懈得拉拢关八州中下层武家。
从一代目智取小田原城,定下四公六民的税率,当地基层武家便很诧异,天下还有这般低的税率?
等到了三代目的北条氏康,更是埋头梳理领地,统一税制,又大大减轻了中下层的负担,这才有了被关八州名门恐惧的北条崛起。
而斯波义银这次南下,似乎在与北条家争夺,本该是北条家最擅长经营的民心。
北条氏康苦笑道。
“即便知道后果,我还能阻拦不成?
津多殿手持八幡太娘的御白旗,本就被关东武家视为天人。如今他深入乡间,大把撒粮收买人心,我能怎么办?
我又没有北陆道商路的雌厚财力,我要是敢拿出一万六千石粮食与他争夺人心,家臣团的唾沫星子能把我淹死。
利根川自古被称为坂东太娘,乃是关东武家的母亲河。利根川中下游的泛滥,那是千年以来扎手的难题,送些粮食就能解决得了吗?
津多殿的姿态再高,他也斗不过天,斗不过地,随他去吧。
这两年先旱后淹,那里的村落几乎全部绝收,惨不忍睹。别看一万六千石粮食不少,他能送几年?
升米恩,斗米仇,民心浮躁,不堪反复。且看他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能有个什么好下场吧。
倒是当地名门望族,她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津多殿收买人心,没有暗中阻扰吗?”
北条幻庵无奈道。
“津多殿厉害,他用自己的男儿身份,说服兄弟会,把这件事通过武家丈夫们的渠道往下宣传。
妙印僧为首的金山城兄弟会,本就是利根川中下游一带最有影响力的兄弟会,他们带头将津多殿捧为圣人,自然不惜余力支持。
津多殿人还未出金山城,兄弟会的信件已经送往各地丈夫处。
利根川从中游的金山城到出海口的江户城,各地的兄弟会是群起响应,谁来反对?
这些丈夫平日里一个个低眉顺目,可要较真起来,各家姬武士也不想闹得家宅不宁。
说到底,津多殿是去给大家的孩子发旅费避灾,是要帮大家抢修水利,又不是带兵打过去抢地盘。
您刚才也是说了,利根川中下游这两年是先旱后淹,颗粒无收,许多地方已经沦为人间地狱。
别处不说,只谈葛饰郡六十三村,村妇贱民饿殍遍野,连地头地侍家都已经饿死了人。
兄弟会的圈子互通有无,层层外传,消息都传到了当地的村里,所有武家翘首以盼,就等着津多殿下乡救济呢。
助学外游,保住子嗣不饿死。修缮水利,也是以工代赈,让家里少饿死几个人,还能改善来年的亩产。
这等好事,哪个名门好意思阻止?由良成繁,长尾当长,成田长泰,太田资正,太田康资,谁不是安安静静看着?
津多殿其实是在帮她们抚平基层的动荡,还是通过兄弟会的渠道以丈夫互助形式下乡,不涉武家政治斗争。
要是连这样的好事都要阻拦否决,别说家里的丈夫不太平,下面村子的地头地侍都要举刀造反,她们敢吗?”
北条氏康默默点头,沉思半晌,最后无奈道。
“津多殿这软刀子割肉,可是比上杉辉虎蛮横动武老辣太多,真是难以想象,这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男儿谋划。
他若是女子身,我必带北条家投入他的麾下,成就幕府霸业。”
北条氏政愕然看向母亲,她从未见过母亲如此推崇一人。
相模母狮一生与两上杉家争斗,几次被逼入绝境,亦是不屈不挠,才有了今日北条家之盛业。
可今日,母亲竟然甘拜下风,对斯波义银是推崇备至。
北条氏康感觉到了北条氏政的诧异目光,笑道。
“怎么?觉得我没有了斗志?”
北条氏政微微鞠躬,说道。
“女儿不敢,只是没想到母亲大人对津多殿的评价这么高。”
北条氏康叹道。
“武家夺取天下五百年,从未出现过这等惊世绝才的男儿。若是有选择,谁愿意与这等人物为敌?”
北条氏政眼珠子一转,说道。
“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能与津多殿和睦?”
北条氏康叹息一声。
“我能与上杉家联盟,当然也希望与津多殿和睦,只是他不给我机会。你姨母刚才也说了,津多殿一直在避开她。
我真不明白上杉辉虎有什么独特之处,她可是毁了津多殿辛苦两年多的关东攻略,津多殿都不肯背弃她,还在帮她。
若是津多殿一气之下与上杉家分道扬镳,那真是天佑我家了。”
北条氏政摇摇头,说道。
“津多殿以义理旁身,为人一诺千金,谨守盟约,他不可能背弃上杉辉虎,除非上杉家先毁约。”
北条氏康意外得看了眼女儿,赞许得点点头,说道。
“不错,很有长进,你这次看得很准。
就因为津多殿的为人始终如一,我才希望他能正面承认上杉家与我家的联盟。
上杉辉虎已经是关东管领,我与她有君臣之别,结为联盟是于理不合。
若是没有津多殿背书,这纸盟约就是僭越尊卑,是随时可以撕毁的废纸。
如今看来,津多殿是不愿意承认此事。
他不言战,只因为上杉辉虎战败太惨,关东灾情太惨,关八州之地已经没有了动武的契机。强行征伐,只会人心丧尽,得不偿失。
用利根川说事,真是好厉害。
利根川中下游一段便是关东核心区所在,当地的情况复杂非常,我辛苦了大半辈子,都没能跨过去这个坎。
我倒想看看,津多殿能不能用粮食砸出一个坑来?”
说到最后,北条氏康与北条幻庵对视一笑。
她们两人很忌惮斯波义银本人,但对斯波义银用粮食开道的做法,颇有些不以为然。
关八州这些个墙头草,如果是这么好摆弄的姬武士,北条家何至于几进几出,狼狈数十年。
要是只用粮食就能摆平,北条氏康早就征服了关东核心区,哪还有上杉辉虎什么事?斯波义银到底是太大意了,等着看他摔跟头吧。
老一辈的人总是容易忽略一点,那就是轻视孩子。在她们眼中,孩子永远是孩子,可孩子终究会长大,会替代现在的姬武士们。
倒是北条氏政,她对斯波义银的信心远比两位长辈更强烈。
她沉声说道。
“我倒是觉得,津多殿有可能会成功。”
北条氏康看向女儿,女儿的脸上带着一丝奇妙的憧憬与笑意。母女连心,她早早就感觉到了什么。
北条氏政是她选择的继承人,即便在佐野领受到重大挫折,但北条氏政依然是她不变的选择,北条家最好的继承者。
此时,看见北条氏政对斯波义银的执着,北条氏康心有一悸。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肺部忽然沉闷起来,忍不住重重咳嗽。
“氏政殿下!”
“母亲大人!”
北条幻庵与北条氏政同时上前,北条氏康伸出一手阻止她们,低下头用手巾捂住嘴擦拭。
“没事,到底是老了,一变天,嗓子就不舒服。”
北条氏康抬头看向女儿,刚才想要说出口的警告,堵在嗓子眼里又咽了回去。
女儿长大了,自己也老了,许多事不是说几句就能解决的。北条家终究要交给她,许多事只能靠她自己领悟,警告是没用的。
北条氏康紧了紧手中的手巾,将巾上的血斑折在掌中,不让别人看到。
她笑了笑,说道。
“若有那么一天,津多殿真的征服了关东核心区。北条家臣服斯波家,当斯波门下走狗,也无不可。
说起来,氏政的年纪不小了,为家业延续考虑,是该娶个丈夫。”
北条氏政一愣,母亲怎么又提起此事?
一旁的北条幻庵说道。
“这事是我不好。
当初我家与今川武田两家结盟,是我琢磨着应该迎娶一位武田家的丈夫,加深双方的联系,这才请氏康殿下暂缓考虑。
后来越后大军南下,家业有倾覆之难,这件事又耽误到了现在。
如今,我家与武田家的关系已经不合适再联姻,上杉家的攻势也缓和下来,是该为氏政殿下挑一挑佳偶,成就好事。”
北条氏政见两位长辈达成共识,忍不住急道。
“母亲大人,我暂时还不想娶夫。”
北条氏康冷冷说道。
“家业延续乃是头等大事,岂容你肆意胡闹?
我还没死,这件事轮不到你做主。好好娶个丈夫,收收心吧。”
北条氏政有些失魂落魄,想要再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北条幻庵眼神闪烁,她似乎明白什么,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北条氏康心中明白,斯波义银与北条氏政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斯波义银是足利义辉的未亡人,如今又出家修行,为亡妻祈福守贞。
他的婚配关系到天下走向的大事,京都幕府将军,越后关东管领,还有大大小小的武家大名,谁不在盯着?
斯波义银如果孤独终老倒也罢了,他要想嫁人,谈何容易?
若是斯波义银愿意下嫁北条家,北条氏康一定会把军政大权都交给斯波义银。就算死了,她也能在棺材里安心闭眼。
但这个美梦不可能实现,北条氏政注定是单相思,上杉辉虎都比她机会大。
上杉辉虎犯了天大的错,斯波义银都不愿意背弃她。北条家是越后大军必须征服的敌人,北条氏政没机会了。
既然如此,还是趁早断了北条氏政的妄想,让她早点清醒过来。
北条氏康咽了口唾沫,只觉得自己的口中充满着血腥味。
她知道自己已经熬不了多久了,她死之前,必须把家业安排明白,才能死得安心。
但北条氏康不知道,对面的北条氏政是满腔悲愤。
母亲管天管地管空气,现在连自己脑子里一点点绮怀都要掌控,太过分了!
佐野领合战,北条氏政铸成大错。她的家督之位虽然被母亲保住,实际权力却被母亲收了回去。
她自知罪孽深重,默默承受着这份苦果。母亲能力强,只用半年时间就把上杉辉虎坑在了下总国。
臼井城战败,越后大军的关东攻略功亏一篑,北条家上下拍手叫好,借机卷土重来。
可在北条氏康这份荣耀的背后,却是北条氏政越发卑微的身影。母亲越厉害,越显得她无能。
她已经是母亲手中的牵线木偶,随便怎么样都行。
可现在,母亲已经把手伸到了北条氏政最后的一丝美梦中,实在是逼人太甚。
足利义辉死了,斯波义银完全可以改嫁她人,这个她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北条氏政?
也许她与斯波义银的确没有未来,但为什么连这点幻想都要打破,母亲是否管得太宽了吧?
北条氏政偷偷看了眼北条氏康,母亲的身体康健,北条家看似到了自己手中,其实万事还是母亲做主。
其他事,北条氏政都可以忍耐,都可以任由母亲摆布。唯有这件事是她最后的坚持,绝不妥协。
拖!反正就是拖!
人,往往会因为年轻时候的一个错误,要用一辈子去偿还。
北条氏政没有想到,一场佐野领之战会改变她的一生。家臣团的怀疑,北条氏康的专断,让她深感屈辱,受困于心。
对斯波义银的一丝爱慕,母亲隐瞒病危的逼迫,使得北条氏政再一次变得固执己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