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一遭昏迷,段听寒治疗结束,只觉得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起来。
没有了时时刻刻压抑着的咳嗽与窒息感,亦不会身体疼痛至麻木。
其实他在很小的时候,身体也还不至于病弱成这般,除了相比较其他人更畏惧寒冷外,大多时候都与正常孩子无异。
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改变?
啊……他好像记起来了,是在四岁时,西城侯以不想让夫人因操心他的身体而郁郁寡欢为由,将段听灼接来了侯府开始。
不是寄养,是在他身体还不算太差之时,直接认作了侯府嫡次子。
他很聪明,才五岁便掌握了如何不动声色的排挤他,亦或是不经意间的泼脏水。
小孩子的伎俩在长辈眼里如同透明,可奇怪的是,无论他做了什么,其他人都能用小孩子不懂事来轻轻带过。
亦或是像以后的无数回一般,轻信他的谎言,真的将莫须有的名声往他身上堆积。
一开始他会认真解释缘由,可换来的却是西城侯一句他是如此的斤斤计较,容不得人。
就连侯夫人亦是如此,将更多的心思花在了段听灼的身上。
久而久之,他便也不再辩解。
一群心偏了的存在,向来是不在意真相,只是陪同讨好段听灼的兴致而已。
他的身体逐渐变得虚弱,甚至不能长久的出现在人前。而西城侯夫妇却将所有的精力与期待,都落在了段听灼的身上。
仿佛段听灼才是两人的亲生骨肉。
那个时候他的心里便落下了一个声音,或者说是恍然大悟:……原来我是可以被取代的。
他只是被其生下,稍显累赘亦可以轻易被舍弃。
既然已经决定舍弃,放他离开自身自灭便好。可不管是段听灼还是西城侯夫妇,都要在人前做出对他操心不已,寻遍民间神医替他治病。
甚至就像如今这般,每年都要来一次日月谷的山下,碰碰运气。
他们明明已经拥有了另一个可以取代他的存在,却依旧强硬的将他留在身边,看着他们一家人幸福。
这会是爱吗?
不是的。
虽然不明白为何会替他寻医,但段听寒早在许多年前便清晰的感知到,是因为他对段听灼还有利用价值。
而寻医的这点钱对于西城侯府来说,只是亳不起眼的一部分,这只是纵容段听灼的奇怪行为,并不是真的出自对他的关心。
就好比此刻,他大概是再次被泼了脏水。
“寒儿……”侯夫人叫住段听寒,她已然是内心挣扎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向自己的亲身骨肉说出这般话来,“母亲知你想要一具健康的身体,但灼儿何其无辜……我们换个人如何?”
入谷几日,西城侯夫妇从未想起前来问候他治疗的进度,偏偏在他刚刚经历生死危机之后,再次将天马行空的设想安置在了他的身上。
为段听灼打抱不平的控诉模样。
见段听寒不说话,侯夫人再接再厉道:“就在方才,灼儿被你害的都已经吐血昏迷了,你与他就是有再大的怨恨,也该消气不是?!”
大抵是回想到了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侯夫人只觉得心就像针扎似的疼,哽咽请求:“是我们这些年忽略了你的感受,你要惩罚,便惩罚我们,何苦为难灼儿……”
“母亲求你了,咱们一家好好的不行吗?”
手心手背都是肉,虽说她确实更为疼爱灼儿,但到底也不希望自己的亲身骨肉有个三长两短,只是没办法接受兄弟俩反目成仇。
“既然这日月谷有办法将你根治,随便找个小厮代替就成,我们会给他的家人补偿,一辈子不愁吃穿。”
说罢,侯夫人小心翼翼的看了眼,面前毫无表情的段听寒。只希望他能改变主意,皆大欢喜。
段听寒抬眸看她,神色平静无波澜,不知沉默了多久,久到侯夫人小心翼翼的神情逐渐变得僵硬尴尬,他才突兀的笑了起来。
少年一张精致白皙的俊逸脸庞,早已不复之前的惨白模样,一双漂亮的眼眸中翻涌着令人看不懂的情绪,眉梢眼角尽是疏冷。
原来如此,竟是此消彼长。
想来方才是段听灼狗急跳墙,做了什么手脚,却未曾想到,他依旧能被日月谷所救,这才遭到了反噬。
他看着眼前不明真相,却依然为那个背叛她的男人当出头鸟的侯夫人,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感到陌生。
蠢如鹿豕。
是形容侯夫人,亦是对他的形容。
大概是连上天都在嘲讽他,为何会将这种人视为亲人,为何会因为他们的忽视而感到失落,亦是明知被恶意针对,依旧不舍离去。
昏迷之前沈知念喃喃出声的话回荡在耳边:若是恢复,便换个家人吧……
早该如此了……
“侯夫人……”少年嗓音轻缓,幽幽唤道,“您大概永远也学不会分辨是非……”
“无论你身后这位,与他儿子陷害过我什么,是否凭空捏造,你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相信他们,并且永远都只会愚蠢的去做,那遭人记恨的出头鸟。”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神情似有前所未有的开朗放松:“不过无妨,我已经不在乎了。”
“既然您执意如此,我们的母子情分也已走到尽头。”
他看了看面色有异的西城侯,也不急着道明真相,反正无论他说什么,侯夫人都不会相信,又何必多此一举?
“只希望您在未来的某天知晓真相之时,不会太过绝望。”
丈夫将别的女人视若珍宝,自己却不仅对他与对方的孩子慈母情深,更是不惜与自己的亲生儿子离心。
可悲又可笑。
“寒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在段听寒喊出那声礼貌又疏离的称呼时,侯夫人只觉得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油然而生,内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握住,思绪如同乱麻一般,纠缠不清。
总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对她来说,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
段听寒弯了弯眉眼,神情平缓,再无一丝波澜:“今日过后,在下便与西城侯府断绝关系,生恩与两位联合他人祸害在下性命相抵,望各自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