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挽月心念一转,猜测父亲大概是想试探姑父回京的事。
毕竟如今她们姜家算是绑在东宫这条船上了,有什么动作得告诉李策一声,免得因沟通不善而出岔子。
事实也确如她所猜的那样。
李策对此自然不会有意见,而且,姜家这般识趣谦卑,让李策感官更好了。
虽然姜老头子,他还是很不待见,但看在姜家其他人的份上,也能忍一忍。
一顿酒喝下来,李策喝的格外尽兴,走路都有些轻飘飘了。
走出酒楼,他一扬手,吩咐随从:“马呢?还不赶紧牵过来?”
一人急急忙忙去牵马。
另一位随从见到主子明显喝醉了的样子,有心想劝,可一想到主子的脾气,到了嘴边的话就咽了回去。
今日两位公公都没跟着出来,他只是一个小小随从,还是算了吧!
随从默默想着,退到了后头。
马到了李策跟前,蹄子动了动,脑袋往旁边甩了甩,喷了口气。
李策哈哈一笑,上前拍了拍马脖子。
这马跟他一样脾气不好。
但这可是头野马,还是李策亲手驯服的,在他心中地位很不一样。
“好了,回去后叫人好好弄些草料给你打牙祭,行了吧?”
李策说完,抓住马鞍,一个翻身稳稳坐了上去。
“回东宫。”
一声令下,一行人随即朝着东宫而去。
夜风徐徐,带着丝丝凉意,让李策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从酒楼回东宫,需得穿过两条街,再经过一座桥。
过了桥后,就是东宫的侧门了。
因东宫紧贴着皇宫而建,只有东边一处侧门。
侧门离正门近,平时都是宫人进进出出,这守备自然比不得正门,平时就只有两人当值。
李策骑马走了一路,酒意上涌,觉得有些困倦,眼睛也不由闭了闭。
可就在这时,突然胯下的马不安地跺了跺蹄子。
李策唰得睁开眼睛,心中警兆突生。
“停下!退后!”
可前头开路的随从们已经踏上了桥,走出去快十米远了。
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他出声的刹那间,桥下突然响起炸雷般的响声。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这座桥竟然断了!
巨石、随从接连掉入水中,发出一声声巨响。
马儿不安躁动,连连嘶鸣,意欲逃开。
李策一边安抚着他的马,一边下令。
“去调左近卫的人过来帮忙打捞,还有,通知洛阳令尽快过来,查清楚怎么回事!”
好端端的石桥,怎么会突然断开?
皇宫附近的道路、石桥,几乎每个月都会检修一番,工部的人从不敢怠慢。
李策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两位侍卫调转马头分别跑去传令。
他的侍卫队长也掉入了河中,如今身边就剩下八个侍卫,这又走了两个,只剩六人,围在他四周,抽出了长刀,警惕地观望着四周。
“殿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请殿下先行回东宫。”
其中一人开口劝道。
李策没有坚持,微微颔首,指了三人留下看守,自己带着其余人转去了另一座桥,绕了些路,但总算是平安回到了东宫。
他刚下了马,就召来了守卫,让他们去帮忙。
吩咐完,李策正要走进大门,忽然,一个守卫跑了过来。
“殿下,属下有事禀告!”
李策转头看了他一眼,是个眼生的,穿着守门侍卫的衣着,正抬着头,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
李策摸了摸下巴。
“说。”
那侍卫眼中带着兴奋的光。
“属下是守侧门的凌光,石桥断裂,属下知道是谁干的!”
李策眼中光芒一凛,眼神扫向左右,当机立断。
“汪钧,梁高升,将此人带进去问话!”
说着,他大步跨过了大门,往前走去。
汪公公和梁公公对视了一眼,朝凌光做了个请的手势,把人领进了门。
一路往前,直接到了尚武殿。
李策喜武,将立政殿东边的殿宇改了名,平时这里就是他习武的地方。
凌光到了之后,在外头等了片刻,几个宫人上前,卸掉了他的佩刀和铠甲,又搜了全身,才让他进去。
凌光暗自咋舌,心里也紧张起来。
他踏进了大殿内,还来不及四处打量,就听到上首处传来李策的声音。
“说,你看到了什么。”
凌光忙收敛心神,躬身回道。
“方才石桥断裂时,属下看得清清楚楚,桥下有一道亮光,就位于石桥南边的三分之一位置。那亮光看着很像是烟火,但又有些不同,更白些,也更炽亮。”
“属下的祖父是做烟火的工匠,我爹也继承了祖父的手艺,在家乡是小有名气的匠师。十多年前,我爹在工坊研制新型烟火时出了岔子,炸毁了工坊,连同他自己和十几名伙计。”
说到这里,凌光停了停,语气有些低沉。
“那日工坊爆炸时的亮光,和今日属下在石桥所见的,很像!所以属下猜测,定是有人把此类易爆的烟火藏在了桥下。”
李策听了他的话,并没有立刻就信了。
这年头,为了往上爬,虚报功绩的人比比皆是。
他摩挲着扳指,思考着他这番话的真实性,接着开口。
“如此,也只能说明石桥是如何断的,你为何说知道是谁所为?难道你亲眼看到了动手的人?”
凌光摇了摇头。
“天色太黑,属下没有看到。不过,这烟火需要近处点燃才能爆炸。”
他一点点说着自己的分析。
“那烟火从点火到爆炸时间极短,他又在最近的地方,不可能有时间逃走,必然被烟火所伤,此刻,想必应该还在河中。烟火爆炸的伤痕,和寻常伤势截然不同,殿下只需让人一搜,就能找到了。”
这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李策再无怀疑。
他想到了更多。
既然有人敢在东宫门口谋害自己,恐怕也想好了如何善后。
他猛地站了起来。
“乾一,即刻前去将打捞上来的所有人带回东宫搜身!”
阴影中响起一道响声,似是衣料摩擦的声音。
凌光只感觉到脑后一阵冷风吹过,似乎有什么东西飞了过去。
凌光很想回头去看,但他忍住了。
他能感觉到,这大殿内有好几道目光都在盯着自己。
让他寒毛直竖。
这时,李策一步步走到了他面前。
“今日之事,不管那叛贼抓到与否,你都立了功。说吧!要什么奖赏?”
凌光心跳加快,狂喜不已。
他本想表一番忠心,表示自己一心为君。
他张了张口,正要开口,绣春的声音忽然浮现在他耳畔。
“把心思用对地方……殿下可看不上这样的人……”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倏地转了个弯,说出口的话变成了。
“回殿下,属下、属下想建功立业,为家里争光,若是殿下瞧得上属下,能否调属下到侍卫营?”
李策挑高了眉毛。
“侍卫营的要求不低,且时常伴随着危险,你确定要去?”
“能为殿下效力,何惧危险?”
凌光一脸正色。
李策笑了两声。
“胆识不错,明日一早去侍卫营报到吧!”
凌光欣喜若狂。
“多谢殿下赏识!属下一定不会让殿下失望的!”
待凌光走出大殿,整个人如同踩在云端,恍恍惚惚,都忍不住怀疑这是不是梦。
他用力掐了自己一把。
痛得他一个激灵,呲牙咧嘴。
不是梦!
他咧开嘴笑得那叫一个高兴,兴高采烈地回到了东宫侧门,继续守门。
轮值的时间还没到呢!殿下肯定会派人看着,他得站好最后一班岗。
确实,在凌光走出大殿后,李策立即让隐身在暗中的手下跟了出去。
除此之外,他还叫人去查了凌光的来历。
两道命令刚传下去,外头有人来禀。
“左近卫刘校尉和洛阳令范大人在外求见。”
李策神色不变。
“叫他们进来吧!”
不多时,一文一武两人并排走进了殿内。
洛阳令范理是个儒雅的中年人,左近卫刘校尉则是个留着短髭的中年人,两人同时朝李策一拜。
“臣拜见太子殿下。”
李策摆摆手。
“人都打捞上来了?石桥可有仔细检查?有何线索?”
范理抢先开口。
“落水的人都已被刘校尉带人打捞上来,伤者不少,有一人死亡。臣已带人仔细检查石桥断裂处,发现两端都有火烧的黑色痕迹,但又不太一样。”
李策眼睛微眯。
“那些石块保存好,找工部的匠师来看。”
他没说什么时候,但范理也没有追问,躬身应是,等退出去后,立刻派人去找工部的侍郎。
大半夜的,龚侍郎家的大门被敲得砰砰作响,连带的周围邻里都受到了惊扰。
龚侍郎满腹怨气出来开门,看到一脸严肃的范理,抱怨的话咽了回去。
“出事了?”
范理点点头,让衙差把几块发黑的石块搬了过来。
“龚侍郎且来瞧瞧,这石块上沾了些什么?”
龚侍郎招手让他们进了门稍等片刻,回屋拿了样东西出来,对着石块仔细检查起来。
他本人就是工匠家庭出身,能爬上侍郎的位置极不容易,但也因此,他懂得很多,尤其是石料,工部用的最多,修桥铺路建坝,到处都要用石料。
龚侍郎转了一圈后,脸色微微一变。
“这石块是哪里发现的?”
范理见他表情不对劲,眼神闪了闪。
“你别管哪里发现的,只要告诉我,这上头是什么东西就行了。”
见龚侍郎不说话,范理整了整袖子。
“龚大人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此物关系重大,我劝龚大人,可要考虑清楚再回答。范某等得,太子殿下可等不得。”
一听到太子殿下,龚侍郎瞳孔震了震。
他急急拉住范理的胳膊走到角落,压低了声音问。
“这和太子殿下有关?殿下可有受伤?”
范理露出个怪异的表情,
“你怎么会觉得殿下会受伤?”
龚侍郎一拍大腿,咬了咬牙,决定和盘托出。
“这石块上的黑色之物,乃是一种黑火药!此物威力极大,原本是用来做烟火的。你也知道民间的工匠能力不一,做出来的烟火质量参差不齐,曾发生过多次爆炸伤人之事。那几位做烟火的都被判了罪,下了大狱。”
“当时我们在凿山时遇到了难题,就有人建议用这烟火试试。于是,尚书便私下和刑部尚书做了交易,将那几个犯人移到了我工部。只是这几人说的配方都不一样,实验危险,我们工部花了好几年,才确定了新的配方。命名为黑火药。”
龚侍郎一口气说完,眼神扫了扫四周。
“此事,可千万别说是我透露的。尚书大人近些年不管工部的事,一直在研制黑火药,想做出更厉害的武器,好以此为他家子孙谋条路子。”
范理摸着下巴上的长须。
“龚大人,你可知道尚书的火药坊在哪吗?”
“在西南的山中,应该是在伏牛山附近。”
范理得了准确的线索,笑呵呵地拍了拍龚侍郎的肩膀。
“龚侍郎此番可是立了大功,范某定会如实禀告殿下,为你请功。”
龚侍郎松了口气。
“请功就不必了,都是为了殿下分忧,本该如此。只是,这黑火药威力大,范大人可得小心。”
范理客客气气道了声谢,一挥手,叫上衙差们,转身离开了龚侍郎家,立刻返回东宫禀告。
李策正吩咐人检查捞上来的所有人身上有没有烧伤痕迹,听了范理的回禀,眼神冷了冷。
“工部尚书?”
“是,工部尚书年逾七十,在尚书之位上已坐了三十多年,工部一直兢兢业业并无太大纰漏。只是底下的人难以晋升,多有怨言,所以臣觉得龚侍郎的话,可信。”
范理一直弓着身没有抬头。
“殿下,可要微臣带人前往伏牛山?”
“不必,此事孤会另派人去。龚侍郎不是说了么?黑火药威力巨大,范卿身居要职,怎能以身涉险?此事,范卿不必再管,将证物保管好即可。”
李策挥了挥手。
“忙了一晚上,范卿想必也累了,回去歇息吧!”
“是,臣告退。”
范理躬身退了出去。
等出了殿外,他才直起腰来,长长吐出口气,眉宇间神色轻松,快步走下了台阶,离开了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