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义冶随父镇守边关,多年不曾回京,这次率军回到上京,还未入城,就在营地不远处的河里捞了名女子上来。
摸到还有气,他叫人将她救醒,问清楚名姓,家住何处,她又昏了过去。
军医说这女子伤势严重,需入城医治才行。
裴义冶想着反正要入城,干脆寻了她的住处,将她丢回给她的家人,倒也省事。
之前在边关,遇到流寇强抢良家妇女,他们也是将人救了便直接将人送回家中,那些女子的亲人还会叩头感激他们。
在边关豪迈惯了,裴义冶丝毫不觉在这上京城里,大庭广众之下将一名昏迷不醒的女子送回家中有何不妥。
高府管家大惊失色,一边吩咐人通知老爷和老太君,一边派人将高长君接过来,迅速关上府门。
路上行人不少,高府门前发生的事很快就会传扬出去。
而裴义冶除了纳闷不解他救了人,这家人居然连茶水都不给他倒一口来喝,别的他不作多想,人送到,他便领了手下到阔别已久的上京城里吃喝玩乐去了。
尤妙人听到是一个陌生男人将高长君送回来的,当时安安被他抱着,衣衫褴褛,两人骑在同一匹马上,被很多人看在眼里。
“伯父,只要安安回来就好,其他一切都不算什么。”尤妙人宽慰道。
高尚书和高老太君愁容不散,他们当然希望安安能平安回来,可他们也担心女孩儿家的名声有污。
安安已到了适婚的年纪,之后谁还敢上门提亲。
“不知送安安回来的是何许人也,管家一时情急也没将人认出来。”高尚书意有所指,管家只说是个少年郎,穿了身盔甲,定然不是普通人家。
尤妙人猜到他是何意,前世安安便是因着薛嵩对她有救命之恩,高尚书才安心让女儿嫁入文昌侯府,结果薛家就是披着伪装的魔窟,尤妙人可不想今生安安再被所谓恩情左右。
“伯父,先不要想那么多了,安安身上受了很多的伤,等她好起来,我们再考虑其他的。”尤妙人绝不让安安此生重蹈覆辙。
高尚书和高老太君以高长君的安危为重,都只得暂时放下忧愁。
*
尤妙人在高府直待到高长君醒转过来,她身上多处骨折,还有刮伤、蹭伤,脚底也被碎石子磨破了,醒来只有眼珠能动。
看到眼前熟悉的事物,以及熟悉的人,高长君落下劫后重生的眼泪。
她努力抬起手臂,想触碰尤妙人。
尤妙人握住她的手,身边没有危险,她在她耳边低语,“安安不用再害怕,薛嵩已经死了。”
高长君眼底浮现震惊,她根本不知道她跳下断崖后发生的事,也不知道尤妙人义无反顾亲自去寻她。
尤妙人将自己是如何猜到是薛嵩劫走了她,又是如何找到她跳崖的位置,以及在崖下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她的事全都告诉她。
只要薛嵩死了,她就不会再受到威胁,不会随时都有可能处在危险之中。
“灵儿,你会受到牵连吗?”高长君嗓音沙哑,担心她。
结果始料未及,薛嵩毕竟是世子,这事一定不会善了。
尤妙人眉眼展开,露出笑容,轻轻摇头,“我不怕。”
“薛嵩的尸体,如何处理的?”不管有无尸体,薛世子失踪了,都会有人追查,她们想撇清嫌疑不大可能。
尤妙人不知嬴陆离是如何处理尸体的,之后他会做什么,她也不知道。
从高府出来后,尤妙人鬼使神差吩咐车夫,将马车绕到了莺歌燕舞所在的平康坊。
尤妙人本也没有打算一直在莺歌燕舞当教习师傅,当初只说在月娘找到精通南北两国舞乐的大师之前,她暂时带着楼里的姑娘练习舞蹈吸引一下达官显贵的注意。
在宫里献舞那次之后,尤妙人知道她以后都不能再来莺歌燕舞了。
她不来此处,七剑又去了哪里?
七剑是江湖儿女,虽说认她为主,尤妙人也把她当做日后离开上京城的一份助力,但尤妙人并不强求她留下。
相反,尤妙人倒希望她养好伤就离开上京城,她武功高强,离开上京城她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没有人能拦她。
马车在莺歌燕舞主楼不远处停下,尤妙人掀开车帘,看到街市亮如白昼,路上行人往来不绝,往莺歌燕舞主楼内迈入的客人却比之前少了。
尤妙人未靠近,周身感到压抑,好似整座大楼都被一股势力笼罩着……
她犹豫着要不要叫车夫进楼去,帮她问问月娘,七剑还在不在莺歌燕舞。
这时,楼内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女子尖锐的叫喊声震天响彻——
“死人了!!”
尤妙人身下的马车晃动,她身子也跟着一摇。
很快京城防卫司的人便来了,将莺歌燕舞围地水泄不通,楼外站满了好奇探看的行人。
尤妙人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到牌坊下的石碑旁,在此地可以更安全的观察楼内的情况。
来莺歌燕舞消遣的都是达官显贵,死的这人身份一定不一般。
当人群最前列的消息传到尤妙人耳中时,她脑子里只剩下四个字——薛家世子。
莺歌燕舞里的死人是薛嵩???
她以为嬴陆离会将薛嵩和他的仆从的尸体销毁,让薛嵩从此人间蒸发,他居然把薛嵩的尸体扔到了莺歌燕舞!!
尤妙人让车夫将马车赶回宁王府,亲自去腾云阁找嬴陆离。
文钦和丘俭照例守在门口,察觉到王爷对王妃有所不同,文钦和丘俭对她的态度都不敢像之前那般冷淡。
她说她要见嬴陆离,丘俭没一口回绝她,文钦说进去通报王爷一声。
待他出来后,便敞开了大门放她进去。
嬴陆离一身玄色长衫,落座在花梨大理石大案前,面目在灯光下清隽如画,专注看着案上的机密文书。
她走近,他并不避讳她。
“王爷把薛嵩的尸体扔在莺歌燕舞了?”她在他面前驻足,裙摆刚好盖住脚背。
他轻“嗯”。
“莺歌燕舞人来人往,薛嵩的尸体丢在那儿,大理寺的人一定会彻查。”他知道的,为何要扔在莺歌燕舞?
“你今晚去了莺歌燕舞?”嬴陆离眼神朝她睇过来。
她又不是偷偷溜去的,尤妙人这回不心虚,“路过。”
“看到外面暗中把守的人了吗?”他的眼神凝着她。
尤妙人压抑感的来源,原来真的有人暗中守着莺歌燕舞,只是守着莺歌燕舞的目的……
“雁过留痕,本王的王妃在承乐宫一舞,勾得大魏太子神魂颠倒,嬴奕寻不到人,派人里里外外守着莺歌燕舞,只等瓮中捉鳖,好在某人不笨,没去自投罗网。”他口吻怪异,似嘲又似在跟谁闹脾气。
尤妙人才知道今生嬴奕果真又对她起了淫念,好在今生她还没在外人面前暴露真容,嬴奕还不知在承乐宫献舞的是她。
“嬴奕那等备懒之人,竟锲而不舍命人在莺歌燕舞守了十来日,呵!”他言语讽刺,眼神寒凉。
尤妙人一怔,被他不善的眼神盯着,迟疑着问,“所以将薛嵩的尸体扔到莺歌燕舞是为了……?”
“薛嵩突然死在莺歌燕舞,谁盯莺歌燕舞盯得越紧,谁杀了薛嵩的嫌疑最大,无论是谁的人,为了避嫌,原本盯着莺歌燕舞的人都会被撤走。”她在承乐宫献舞一事由此便会被揭过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被薛嵩之死引开。
他神态转为淡然,仿佛甩开了一件令人憎恶的麻烦事。
莺歌燕舞里外都有人把守,他还能让人悄无声息把薛嵩的尸体丢进莺歌燕舞,尤妙人发现她担心被人发现是嬴陆离杀了薛嵩完全是多余的。
尤妙人盈盈福身,缓缓道:“多谢王爷,日后妾身一定好好戴着脸上的疤痕,不会在人前显眼给王爷惹麻烦。”
她以为他又在嫌她麻烦。
嬴陆离视线移到她的脸上,她容色惊艳绝世,见过她真容的男子很难不心猿意马。
他忽然长臂一展,将她拉到近前,目光绞着她,逼问她,“那大晋太子可曾见过你的真容?”
“没有。”
她眸光潋滟,细看肌肤胜雪,眉似墨画,琼鼻樱唇,无处不迷人,就算脸上附着那块瘆人的疤痕,只要仔细端详过她的五官,都很难不起旖旎之心。
嬴陆离脑海中不由得浮现那日司马长枭站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以后不准让人随便碰你,不论哪里,都不行。”就算她真是个丑八怪,也只有他能碰她。
“妾身知道了。”尤妙人表面乖顺,实则一点也不走心。
嬴陆离占有欲作祟,她名义上是他的王妃,是他的私属,就算他对她没有感情,她如果敢爱上别的男人背叛他,那她一定小命不保。
尤妙人一直清楚这一点,所以等她离开上京城彻底跟他断绝干系,到时候天高任鸟飞,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再也管不着她。
“高家小姐的事了结了吗?”她成天神思恍惚,身在他的王府里,一心却系在别人身上。
“王爷,高家小姐虽活着回来了,但薛嵩的事会不会牵连到她?”现在不能确定文昌侯府内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薛嵩掳劫安安出城的事,安安在外流落几日的消息怕是也会传扬出去。
大理寺的人很可能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怀疑薛嵩的死和高家小姐失踪有关。
“不会有人看见薛嵩出城,莺歌燕舞就是第一案发现场。”嬴陆离简言,他既然这么说,大理寺就只能查到这些。
尤妙人安心下来,“多谢王爷。”
嬴陆离还拽着她的手腕,尤妙人想抽回来,“王爷没有其他吩咐,妾身就先告退了。”
“不急,留在这里陪着本王。”他放开她,却不让她走。
前世他唤她来他的书房,起初都是先将她晾在一边,最后的结果都是他们会滚在一起……
重生两个多月没经历过房事,尤妙人居然回味起了其中的滋味儿。
画面在脑海中重现,她抽了口凉气,晃头快将那些画面挥散。
“王爷,妾身苑中还有些事要处理。”夜色渐深,她还是先溜为敬。
“何事?”他变脸速度之快,明明刚才还平平静静,这下又阴晴不定。
尤妙人哪有什么事,作为府中名义上的女主人,她一没有后院可管,二嬴陆离府上的钱财也不需得她来管,她每日里落得清闲,前世才需要她自己给自己制造有趣的事来消磨时光。
“我的狗还没洗,我要回去吩咐沉香如月她们烧水。”她随口胡扯的破借口。
她的狗都比他重要?
嬴陆离眼神透露着危险,她敢为了她的狗踏出他这道门,他明天就把狗给她扔到大街上去!
尤妙人接收到他眼底里的信息,露出笑容,话音一转,“王爷用过晚膳了吗?妾身留在这里陪王爷用晚膳。”
尤妙人在高府就用过晚膳了,文钦传膳进来,她坐在嬴陆离旁边,看着桌上的菜,她一口都吃不下。
嬴陆离见她不动筷子也猜到了。
高府、从平侯府的饭她都吃得香。
用过晚膳,尤妙人静静等着嬴陆离还有没有别的事要她陪。
“过来陪本王赏月。”
腾云阁是宁王府最高的一处阁楼,楼上视野开阔,赏景赏月都是绝佳的观赏位。
在尤妙人的印象里,嬴陆离难得会有这样的兴致,他也没这样的情调。
“王爷,今夜没有月亮。”
没有月亮却有满天繁星,甚美。
站在高处看星星,比她坐在秋千上看星星更漂亮。
嬴陆离落座在软垫上,萧疏轩举,湛然若神,簌簌清风轻拂他的衣袖墨发,他形容昳丽,一张脸美的让无数女子都自惭形秽,但美中又带着男子才有的冷毅,若此时楼下有人赏景,那嬴陆离一定是比星星还要耀眼好看的存在。
尤妙人实难见到一个男子能比嬴陆离更有姿色,她不禁好奇,这上京城就没有别的姑娘想嫁给他?即便他眼瞎腿瘸,冲着这张脸也该有小姑娘趋之若鹜。
尤妙人不知,他只给过她近距离观赏他的机会。
“给本王跳一支舞来看。”他同样也在夜色中观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