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觉吞咽口水,对这个地方产生畏惧。
巫老面对一棵千年古树打坐,祭庙里摆放的器物大多都是用兽骨兽皮制成,其中还有一些,大致能看出是人骨人皮。
尤妙人汗毛竖立,打了个冷颤。
“巫老。”贺兰敦和小麒麟恭恭敬敬握拳捶胸,行了一个他们滇南人的礼节。
巫老转过身,朝他们看过来。
尤妙人看到的是一个全身被黑袍笼罩的老头,他的头发胡子花白,脸上爬满了树皮一般的皱纹。
“她就是圣女所生的女儿。”贺兰敦言明她的身份。
巫老只是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她身上有外族人的血统,能不能继任圣女,还要看天意。”
什么啊?尤妙人以为只要她愿意,那她就能把圣女头衔从她娘亲那里接过来……
贺兰敦脸色严肃,让她乖乖坐在巫老面前,等待巫老占卜结果。
尤妙人心下忐忑,等候过程中已经在琢磨,要是她没资格继承圣女之位,她要怎么救她娘亲。
这个贺兰敦会眼睁睁看着她娘亲死吗?找他帮忙能不能带着娘亲离开滇南……
好在结果出来,巫老说:“天神认同她做圣女。”
贺兰敦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露出笑容来,“多谢巫老。”
小麒麟也很高兴,扯着她的衣袖,“太好了姐姐,姑姑可以不用受刑了。”
巫老除了主持滇王大祭,其余很少会见人,占卜完确定她能继任圣女,贺兰敦立即带她离开祭庙。
“既然我可以做圣女,那是不是要举行一个什么传位仪式,我娘亲就自由了?”尤妙人盯着贺兰敦的背影。
“得到巫老的亲口认可,你就已经是圣女了,不需要交接仪式,等你出现在今年滇王的祭典上,全滇国子民都会认可你圣女的身份。”贺兰敦带她回滇南的一路上都对她很不客气,这一刻他说话的语气才缓和下来。
“哦。”原来这么简单。
尤妙人以为完事之后贺兰敦要送她回她娘亲那里,然而他居然把她带到了滇王宫。
祭庙离滇王宫本就不远,尤妙人从祭庙走到滇王宫最多也就半个时辰。
“滇王今年二十有五,年轻英俊,他还有五个弟弟,各个英武不凡,你看一下,喜欢哪一个,就挑哪一个做夫婿。”贺兰敦将她带到了一处高台,站在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滇王宫。
下面的广场,应是滇王、王子们,还有王臣们都会路过的一个地方,她站在这里,能偷偷将他们的相貌都过一遍。
尤妙人要是正喝水,一定忍不住一口喷出来。
贺兰敦估计是怕她跟她娘一样出幺蛾子,迫不及待想让她借个种把下一任圣女生出来。
“贺兰大人私藏的那幅我娘亲的画像,是我爹爹画的,贺兰大人是从我娘亲那里偷出来的吧?”尤妙人嘴角噙着戏谑。
小麒麟倒吸一口凉气,他完了,姐姐出卖他!
果然他一抬头就看到敦叔的眼神像是要把他吃了……
尤妙人继续戏谑,“贺兰大人自诩才华出众,是滇国最有才干的王臣,可是突然有一天看到我爹爹的字画诗文,不由地自惭形秽,竟偷走了我爹爹画给我娘亲的画像。”
贺兰敦脸色难看到极点,却一言不发。
因为那幅画的确是他从徒有瑶那里拿走的,当他看到徒有瑶住处那些尤青柏留下的字画书籍,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嫉妒、惭愧、不屑都有。
他再怎么看不上尤青柏手无缚鸡之力,在才学这一块上,他不想承认事实也是他输给了尤青柏。
被尤青柏和徒有瑶的女儿嘲笑,贺兰敦一把年纪还红了脸。
尤妙人就是看不惯他看不起她爹爹,故意要羞辱他。
“不过贺兰大人虽然才学不及我爹爹,但人品贵重,是高风亮节的君子。”她倏而转折,“当年贺兰大人若不守诺将我和爹爹送出滇南,我和爹爹早就没命活着,灵儿在这里谢过贺兰大人。”
贺兰敦脸一阵红一阵白,又是气怒又是羞愤,这下还听到她说感谢他,他脸上的表情更加精彩。
“贺兰大人如果不介意,灵儿就跟小麒麟一样喊您敦叔吧。”她眉眼弯弯,笑容清甜,十分讨喜。
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贺兰敦虽然跟她爹爹是情敌,最后却是他救了爹爹的性命,多年来还照顾着她娘亲,她这个做女儿的总不能忘恩负义,一点都不感念别人的恩情吧!
贺兰敦拖长音调冷哼了一声,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阿瑶,尤青柏的女儿凭什么来感谢他!
“灵儿多谢敦叔的好意,可是挑夫婿的事能不能缓一缓,灵儿才刚到滇南,等休息一个月再挑好不好?”贺兰敦还没答应呢,她就喊顺口了。
她用在家里对着爹爹撒娇的语气说话,贺兰敦心头莫名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触动。
他时年将近四十,未娶亲,无子无女,这一刻突然感受到了有女儿该是多么幸福。
严厉的话语被压着说不出口,在高台上站了一会儿,他便将她和小麒麟送回了徒有家。
“敦叔和小麒麟要不要去我娘亲那里用晚饭?”尤妙人神态惬意,她现在跟她娘亲一起住,身边没有婢女伺候,做饭都是她娘亲亲自动手,昨天晚饭就是她帮忙一起做的。
“好呀好呀~”小麒麟拍手表示非常乐意。
贺兰敦不是不愿意,是怕徒有瑶不高兴见他。
“走吧敦叔。”小麒麟拖拉着他,一路走到了他姑姑的住处。
屋顶上刚冒起青烟,尤妙人远远地就在喊,“娘亲,有客人到了。”
徒有瑶出来看到是早上的三个人回来了,脸上没多大波动,让他们先随便坐。
贺兰敦紧抿着嘴角,唇上的一字胡蠕动,想如同往常一样,通过吵架来获得跟她交流的机会,可此刻没了争吵的理由。
尤妙人溜到灶房去帮忙,今晚四个人吃饭,要多做几个菜。
尤妙人会一些厨艺,在侯府、王府里偶尔亲自下厨做过菜,那时烧火这种脏活都有下人做,眼下她娘亲做菜,她负责添火加柴。
“咳咳咳~”她不太会,灶炉里的灰被她一搅,呛进了她的鼻腔里。
“灵儿出去坐着等娘亲,娘亲这里用不着你帮忙。”徒有瑶匿笑。尤青柏从前跟她提起过,他的家境殷实,灵儿一看就是被娇养着长大,没干过半点脏活累活。
想到她不在的那些年,她的女儿依然被教养得很好,徒有瑶心里满满的安慰。
“我在这里陪着娘亲,娘亲教我这些柴火要怎么烧。”她执拗坐在灶炉前,从前跟爹爹说的归隐田间乡野,不就是这样的生活吗?
一间与世隔绝的小屋,远离尘嚣和纷争,一茶一饭都要亲自动手。
忙活了半个时辰,菜才端上桌,他们就在院中搭了一张方桌用饭。
四个人一人占据桌面一方,正好尤妙人与小麒麟相对而坐,徒有瑶跟贺兰敦就坐在了对立面。
贺兰敦跟徒有瑶认识了二十多年,都没机会吃过徒有瑶做的饭,他们也至少有十五年没平心静气相处过,四个人里只有他显得有些局促。
徒有瑶别过眼,始终没跟他有视线交流,但她能让他留下来用饭,就说明这么多年,她已经不想跟他吵架,他们之间无论有过多少纠葛都该释怀了。
贺兰敦低头的瞬间苦笑了声,他终是输给了她,这辈子他也是时候放手了。
饭间贺兰敦和徒有瑶一句话没说,用完饭后,他是面带笑容走的。
“敦叔他一直等了娘亲很多年。”待院子里只剩她和她娘亲,尤妙人低低出声。
“你敦叔这么多年时刻警醒我,目的就是救我的性命,这些我都明白,我也在心里感激他。”她怅然望向夜空,“若是没有你爹爹出现,兴许娘亲会选择他,可是认识了你爹爹,娘亲心里再装不下别人。”
“灵儿也感激敦叔救了爹爹性命,还把灵儿带回了滇南。”她心里无比欣喜。
尤妙人帮着徒有瑶将碗筷收回灶房,“娘亲今日还进山采了草药,娘亲辛苦了,让灵儿来洗碗吧。”
徒有瑶拗不过她,轻笑,“那娘亲先回房,再给灵儿做两身新衣裳。”
“嗯嗯。”尤妙人脸儿扬起,笑靥如花。
待她学着娘亲的样子,将灶房收拾干净,一边用围裙擦干手上的水渍,一边朝外走。
灯火幽微的院中,赫然站着一道昂藏修长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