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影十一太过缄默沉静。
在外人看来，他是一潭静谧的不会流动的死水，固执地囿于一方，从不和人过多交涉。
不像刚及冠的年轻人，稳重过头了。
就算是在南雾密林相依为命的那一个多月里，影十一也小心翼翼藏着他的那些心虚和感情。
但楼惊御知道不是的。
影十一不是黑沉的潭水，而是闪着光的美玉。
那一点得意和狡黠足以让楼惊御窥得他一二分心境。
那是他们亲密之后的第三天，在此之前楼惊御已经背着影十一走了一天了，影十一不愿意让他再背着自己了。
二十一岁的青年在他面前青涩、沉默、像一根冷冷淡淡的木头，却又很是执拗，恨不得离他三丈远，不肯再让他背。
“你身后有伤！”楼惊御指着他说道。
楼惊御向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当时被影十一的倔强气坏了，刚开始还算劝，后来直接强硬地下命令，但一向听话忠心的影十一这一次却很固执。
影十一站在他面前，低着头抿着唇一言不发。
好半天才说了一句：“属下无碍。”
楼惊御知道是因为他们两个都有伤，影十一不想让他多费力气。
但这个影卫怎么这么傻啊，这种关头怎么还想着别人啊。
暗阁教出来的暗卫，都这样？
平常也没见影三影四这样啊，让他们去休息的时候、发赏钱的时候、赐点心的时候，一个个乐的……
眼前这个，他自己都主动要背他了，还自讨苦吃要自己走。
他虽然和影十一是第一次，但也偶然听闻男子做这档子事，事后都会有些不舒服。
楼惊御还记得某次段春回和连珏吵架，结果第二天两个人又和好了，当时段春回春风满面，但走起路来姿势别别扭扭的。
他当时难得关心了一句，但段春回哼哼了半天，最后说了句“你不懂”就走了。
楼惊御当时真不懂，这会儿倒是想起来了。
男子承宠，是要好好准备的。
但在这里，楼惊御鬼迷心窍，什么都没有就把人要了。
他看过，影十一那里伤着了。
这才第三天，该是还没好全的。
楼惊御也是头一回为一个人考虑地这般周到。
他从来不会对任何人愧疚，此刻也是一样。
但他的心里却出现了另一种和愧疚相似却又不同的感情，那时候他不知道这叫心疼。
只是想到影十一这般也都是因为自己，不免软了语气。
“本座如今虽然真气混乱，功法被封，但也不是废人，身体素质好得很，你不用担心本座，背你还是背得动的。”
影十一可能惊诧于他温和的语气，终于抬眼看他。
“主子，属下不用主子这么费心的。”
“嗯？”楼惊御皱眉。
影十一速速改口：“属下自己已经恢复好了，可以自己走。”
说着执剑翻身挥舞了一招，动作利落，像是一只在密林深处翩跹的黑色蝴蝶，轻盈、机敏。
楼惊御还没来得及喊他，影十一就落了地。
“主子，属下真的没事了，您看，一点都不妨碍属下用剑。”影十一一板一眼道。
楼惊御叹了口气，似乎很是无奈，最终只能由了他。
都听他的。
影十一这才笑了，这是楼惊御头一回见他笑。
他还以为影十一面无表情习惯了，自己不会有机会看到他笑呢。
青年笑起来，好像冰山上的雪莲盛开，干净纯粹，又有些遂了愿的小得意和一点点狡黠。
楼惊御知道这个影卫生的好看，却不知道他笑起来别有一番清冷的美。
到底还是年纪小，楼惊御当时想道，还是有些孩子心性的。
“你想走就走吧，我不背了。”楼惊御弯起唇角，笑道。
现在的楼惊御想来，自己什么时候将决定权交给旁人了。
那时候，自己已经动了心……
只是这份感情和感受太过陌生，自己在感情上何尝不是白纸一张，又被人捧着捧久了，没有想到罢了。
……
“阿御，你怎么不喝呀，是不合胃口吗？”
影十一的话把楼惊御是思绪拉了回来，楼惊御看着他清亮的眼眸和里面毫不掩饰的关心，心里狠狠动了一下。
自己已经回来了，眼前的是十八岁的影十一。
他清冷依旧，但也被自己养的活泼了些，会和他闲聊家常，会和他分享所见所闻，会不自觉地撒娇叫他阿御……
已经不同了，不会再重蹈覆辙。
如此想着才安定下来。
楼惊御摸了摸影十一的脑袋，“十一送的，怎么会不合胃口呢，我这就喝。”
说着就把一碗雪梨汤速速喝完了。
“好喝吗？”影十一问。
“嗯，很甜。”楼惊御看着他回道，满眼笑意。
等影十一把自己碗里的半个雪梨吃了，楼惊御才凑上去把人抱在了怀里。
大手抚摸着影十一的后背，顺着脊骨一节一节往上，最后把手搭在影十一的后颈处，伸开手轻轻捏了捏那里的软肉。
“阿御，痒。”
影十一边说边往他怀里钻，原本扶在楼惊御肩膀的手也改成了环绕在他的脖颈上。
楼惊御轻笑，抱他抱得更紧，结实有力的手臂环绕着他，一点都不给人从他腿上下去的机会。
好在影十一向来不会逃的，总是乖乖地让他抱。
许是感受到了楼惊御一刹那心绪的不平静，将下巴抵在他肩头静静地陪着他。
这一抱又是抱了很久，楼惊御极其不想撒手。
知道影十一今日因为去看望影九还没午休，于是直接把影十一哄睡着了。
之后把披风往十一身上一裹，想带着他回沧澜殿小憩。
外面的雪好像下得大了些，雪粒子飘在楼惊御脸上，让他的脚步匆匆了许多。
风见缝插针灌进他的宽袖里，可他神色未变，只把怀里的人抱紧了，让披风盖着的人不受一点风雪惊扰地回了温暖的床铺上。
房里燃了好几处炭火，暖和的不得了。
影十一安安稳稳从楼惊御怀里到了被窝里。
楼惊御点了一炉香，被热气熏腾得浸润在空气里，所谓暖香催人睡，影十一睡得更沉了。
楼惊御把公务搬到殿内批复，守着影十一，绕了殿内一圈确保所有窗户都关了。
不想让十一被风雪扰了。
楼惊御亲了亲他的额头，低声道：“十一，好好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