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光亮得耀眼，周言词搀着沈代玥迷迷瞪瞪地下了马车，望着胡同口一棵熟悉的大槐树，一时竟不知从前的十来年的时光是梦境，还是眼前正发生的才是梦境。
    推开院门，家中飘荡着一股熟悉的卤香，沈予昌夫妇已经匆匆出摊了，只余方婆和周言诗在院中埋头收拾着。
    见到姐姐一身布衣坐在井边，一双柔荑翻飞在污糟的浑水里，顿时再也绷不住了，哭着放开沈代玥就跑着扑向姐姐。
    “呜呜呜~”
    周言诗也一时慌了神，连忙举着手虚搂着她，扑面而来一股酒味，瞧她的样子也是问不出什么了。
    再看向后面的沈代玥，见阿玥被她丢下后摇摇晃晃跌坐在一旁，怕是这会儿也迷迷糊糊的。
    “这两个姑娘不知怎么喝成这样回来了？”方婆洗了把手，随手在罩衣上擦净，爬起来将沈代玥从地上扶起，转头看向周言诗，“你先等会儿，我将阿玥送回房再来帮你。”
    那头周言词窝在姐姐怀里，嗅着姐姐身上熟悉的香气，微锁的眉头散开，撅着嘴不知嘟囔了句什么。
    “什么？姐姐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周言诗尽力将头低下，耳朵凑近她的脸庞，静心聆听着。
    “姐姐，我做了一个好累好累的梦....”
    耳边的呢喃声渐低，周言词话未说完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她的手无力地耷拉着，周言诗低头刚好瞧见。
    她僵着脖颈凝视着妹妹的手，突然发现妹妹的手不知何时有了些粗糙的纹路，不复从前如凝脂般的细嫩。
    再想到刚刚妹妹在醉梦中才吐露的真言，周言诗不禁红了眼眶。听到方婆去而复返的脚步声，她赶忙别过脸去，抬臂拭去眼角的泪花。
    妹妹平日里总是表现得大大咧咧的，有时候甚至有点孩子气，和小上几岁的阿玥也很是投缘。
    得知阿玥想去支张摊儿时，也抢着要去，表面嘻嘻哈哈地说闷在家中无聊，要出去见识见识。可周言诗知道，她那哪是要出门玩儿，她分明是看不得家人辛苦，也想着跟出去分担些。
    方婆过来帮着把周言词扶到了床上，看她睡得正香，细心地给她盖了层薄被。她慈爱的打量着周言词的脸蛋，笑着说：“刚见你们姐妹俩的时候，我还真不大分的出来。”
    说着伸手把周言词额前散落下来的碎发往一旁拢了拢，直起身子看向一旁的周言诗，“现在我是能分清了，你们姐妹俩啊，一个是那山谷中的兰花，一个就是兰花边飞着蝴蝶。”
    周言诗先前还郁郁的，这会子也被方婆逗笑了，她假装不满道：“那我可不愿意了，兰花儿不能飞不能跑的，不是任人宰割了吗？”
    “嘿，傻丫头，你不会做株带刺的兰花吗？谁要摘，你扎他满手血不行？”
    竟还可以这样？周言诗瞪大了双眼，从小她接受的教育就是逆来顺受、恭敬宽容，从没有告诉过她，你可以长出刺，也可以滋出毒。
    “姐？表姐？”
    房内两人对视一眼，这会儿应该是周言谦回来了，连忙起身出去。
    “嘘！”周言诗摆手让他声音小些，低声说道：“她们两个今儿个去找岑姑娘，喝了个酩酊大醉回来，这会子睡得正香呢！”
    “啊？”周言谦记得沈代玥酒量还可以的啊？那时在船上时，她与岑家众人喝了好几杯果酒，也是一点儿也没醉。
    但他也只能将疑虑藏在心里，点了点头先行回房了。
    周言谦回屋后虚掩了门，从门缝中瞧见方婆与姐姐去了厨房，便悄悄溜出了屋子。眼瞅着无人发现，闪身跑到了沈代玥房门口。
    抬手屈指轻轻叩响房门，无人应答。
    “表姐，你醒着吗？可以进来吗？”周言谦耳朵贴紧门缝听着里头可有回应，余光瞟到厨房门口有人影晃动，心虚地直接推门而入。
    周言谦进屋后眼疾手快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板长吁一口气，应当没被看见吧？这会儿又恼恨起来，刚刚直接和大姐说来看看就是了，这会子搞得跟做贼似的。
    沈代玥屋子不大，但也简单隔成了两间。周言谦走进外间的圆桌，伸手倒了杯茶，端着杯子转身走向卧房。
    轻轻拨开木珠子穿成的珠帘，周言谦蹑手蹑脚走进，放下杯子，弯腰坐在床沿，蹙眉看着沈代玥通红的脸庞，整个额头汗津津的，热成这样也不知醒来喝杯水。
    无奈从怀着摸出一面干净的帕子，将她黏在脸上的发丝理了理，才一点一点慢条斯理地给她拭去额头的汗。
    “你瞧瞧你，这得喝了多少果子酒啊？醉成这样？”
    虽然埋怨着，还是替她把两只胳膊从被窝里拿了出来。“这么热也不知道踢被子，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实自进京后，两人难得有这样独处的时候。虽说也是住在一间院子里，可除了早晚上，都不大碰的见。这会儿家中人少，房门又紧闭着。趁此机会，周言谦贪婪地紧盯着沈代玥的脸庞。
    连日的忙碌，让她好似消瘦了些，下巴上的肉都没了。周言谦视线上移，看到她嫣红的唇瓣，好似突然被烫了般，赶紧错开视线继续往上看是。
    是瘦了，鼻子显得高挺了些。眼睛也瞧着没什么精神，双目涣散无神。
    什么？表姐她眼睛什么时候睁开了！
    周言谦像是干了什么坏事突然被抓包似的，手忙脚乱地一阵瞎忙活，最后才想起来去端水给她喝。
    沈代玥在他给她整理被子的时候就醒了，但只醒了一半，还处于半梦半醒间。
    睁开眼乍见一个面生的少年郎坐在自己面前，先是讶了一瞬，而后混沌的双眼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这位郎君别动，”她突然伸出手臂拦住他，“让我好好看一看你。”
    在周言谦莫名的眼神中，沈代玥愈发大胆，她挣扎着起身，双手捧住他的脸，疑惑道：“现在菩萨显灵得这么快吗？”
    “嗯？”周言谦还是不解，但也只能任由她摆弄。
    “刚刚菩萨还说看我一个人太孤单，派了位仙童来陪我。”她的手继续在周言谦脸上作乱，“他老人家也没说给我派个这么俊的呀？”
    “你搞错了，我不是菩萨派来的仙童。我是......”
    只听扑通一声，还未待周言谦说完，沈代玥竟又倒下睡着了。
    周言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