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听见他们说起了昭县，平日里跟只蜡烛般不点不亮的璋娘罕见地主动开了口：“你们都是从昭县来的吗？可方便向你们打听一个人？”
    听她语气倒像在昭县有熟人似的，沈予棠连连点头，表示让她尽管问，虽说出嫁许多年，但也就那些人家，还是能道出个二五三来的。
    “是一位比我大些的姐姐，个子大概这么高。”璋娘一脸羞愧，她所知晓的实在有限，实在不好意思浪费别人时间，“那位姐姐姓秦，我还替她往家捎过一封口信，记得是捎去昭县一家姓邵的人家。”
    “原来是你！”一直沉默着与孩子一同玩解连环的沈代荣突然开口，“是你来信叫我们去救娘子的！”
    他们俩跟打哑谜似的，听得沈予棠一脸茫然。仔细分析了璋娘的讲述，再结合荣哥儿所言，沈予棠拼拼凑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梳理了出来。
    “那你后来怎么了？”沈予棠指了指她身上的伤痕，“按你说你们已经从那地儿逃出来了，怎么还成了这样子。”
    这满身的伤痕不像是家人打出来的，如果是，那得是多狠心的父母啊！
    “我父亲与哥哥好赌，被赌场的人寻到家里要打断腿，最终便把我给卖了。”寥寥几句，璋娘语气并无波动，仿佛在稀疏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然后我就被赌场收走了，转手卖给了县城的高员外，他，他....”说到陈员外时，璋娘平静的语气终于起了波澜，她仿佛回忆一场噩梦般，颤抖着嗓音，“我是他的是四十二任小妾，前头的每一个小妾都在半年内被折磨死了。”
    她被卖给高员外整整四个半月，如果不是被他们救走，她现在恐怕已成了高府后院的一坯花泥。
    璋娘抬手正要解开衣襟，犹豫地看了沈代荣一眼，沈予棠立马心领神会，着人将荣哥儿几个小伙儿都带到了隔壁屋子，双眼温柔地看着她：“现在没事了！”
    屋子门窗都关得紧紧的，但还是有风从各处缝隙钻入，激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此时的沈予棠确信，她头皮发麻与浑身的鸡皮疙瘩与冷风无关，而是受眼前的一副酮体惊吓到了。
    浑身的青紫已算不得什么，东一块西一块烫伤的烙印新旧夹杂，虬结在一起，状态丑陋。脖子往下一块块没有一块好肉，没有青紫与烙印的肌肤遍布着一道道牙印。
    “这些都是那个畜生干的？”沈予棠缓缓起身，替她将衣服拢了回去，“好孩子，还有哪里有伤？姨替你治。”
    治不好了。陈秀璋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好不了了，这一世她都将被那短短四个半月的阴影所笼罩。
    “再除了些伤妇人身子的狠药，也没什么了。”璋娘摇摇头，突然笔直地跪在沈予棠面前，“我知道夫人您是位好人，谢谢您能收留我，往后我就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
    其实真要论起来，还是荣哥儿求情的缘故，只是没成想这当中还有这样一段渊源，反倒像冥冥之中，秦氏不放心儿子，送了个人来陪伴孩子似的。
    “善恶自有报，你就安心待在康哥儿身边好了。”沈予棠轻轻拦住她，温柔地安抚她的情绪，“定是你秦姐姐不舍得你在那里受苦，特意安排我们在这里与你遇见，以后就好了。”
    人生这条路太长，有的人虽看着顺风顺水扬帆直行，风光无限，但难保后边没有风浪。有的人需要光脚踏过砂砾乱石、丛林荆棘，但柳暗花明后，又怎知不见桃源？
    所以这名为人生的修行路，谁又能一路坦途？
    “好孩子，以后你就是康哥儿屋里的大丫头，只管安安心心住下去吧！”前十来年受尽了苦头，后半生不说大富大贵，平安顺遂总是有的。
    邵秀宛拭去眼角的泪痕，不知是想起了儿媳还是可怜璋娘的缘故。哽咽着点了点头，“你只管将人留下吧！本来我就想着他俩明年过来我得去挑个人专看着他俩，如今看来，再没人比璋娘更适合了。”
    本准备给沈予棠安排住进客栈的，但她直言一家子无需浪费，带着启哥儿和两个婆子也挤进了清水胡同的小院儿里。
    转眼第二日就是冬月二十九了，沈代玥提前向酒楼里告了假，难得可以休息几天，她这两日被姑母拉着东走西逛，甚至还觉得比去酒楼上值还要累。在那边要做什么只需动动嘴皮子就好，也就脑子累了些。
    可这一天逛下来，差点没将她腿跑断。理因很快就入睡的，但或许是白天亢奋过头了，这个点儿了，她反倒一丁点儿睡意也没有了。
    沈代玥干脆起身披上袄子下了床。床头屏风处挂着的是明日一早就要上身的新衣裳，触手一片柔软，这样蓬松的新棉花塞的袄子肯定合身又暖和。不像旧袄子改的棉衣，总是一坨坨板结着，叫人一看就硬邦邦的。
    走进梳妆台，姑母上次送的一副红宝石头面也被翻了出来，待笄礼过后的家宴上戴，颜色喜庆看着富贵，希望能讨个好彩头吧！
    姑母这次来特地还带了一只簪子留着笄礼上用，白天时候沈代玥就已经见过，这会儿拿起来又掂了掂，份量果然不轻。
    “这是我垫了许多私房银子进去特意找人打的，款式简单，胜在值钱，你仔细收好。”姑母的眼神总是深情得让人无法直视，“你多些银钱傍身，我离得纵使远些也能安心了。”
    沈代玥将金钗放回托盘上，重新用红布包好，微微叹了一口气。大概是烧着地龙的屋子热的叫人喘不上气吧！她裹紧身上的衣裳准备到院子里透透气。
    “吱呀”一声门响，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由分说地裹挟走人身上的热气。沈代玥刚探出半个身子就有些后悔了，犹豫着准备缩回脚。真是魔怔了，好好的被窝不睡，跑出来吹冷风！
    漆黑的夜空下有什么东西落下，一粒一粒在暗色的背景下格外显眼。顺着星星点点望去，地面上不知什么时候竟铺上了薄薄的一层白绒。下雪了！
    沈代玥自小在南方长大，每次看到雪还总要新鲜一番。这会儿也没什么犹不犹豫了，抬脚就踏入了雪地之中。抬头仰望，大朵大朵的雪儿落得飞快，直叫人恍若逆着寒英向上飞升一般。
    “又下雪了啊！” 沈代玥看着看着就闭上了眼，直到身边一道声音将她惊醒，转头望去，谦哥儿不知在她身边站了多久了。
    “已过子时了，这是生辰礼。”他的手中举着一只狭长的木匣子，眼中似有星子，声音在雪夜中清朗有力，开口便被一团雾气包围，恍惚间犹如雪地的神明特意下界赐福。
    “愿你岁岁年年，且喜且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