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西瓜上市,黄娘子一次帮着在院子里搅酱豆时说起北边有的一种西瓜酱,说是酱做好后于秋冬日仍可闻到西瓜的香味。
“西瓜酱?”倩倩拿着大铜勺将酱缸底下的豆子翻上来晒太阳,阳光透过斗笠晒得头都是烫的,她的脸红扑扑,额上挂着细密的汗珠,不时用汗巾子擦一下。
晒得半干的菜瓜埋在酱豆或酱油里做的酱瓜她是会的,西瓜入酱还能看到西瓜么?
“是将西瓜切了放到酱豆里?”她猜测着做法。
“就是将西瓜切块后与豆子一起入缸为酱,娘子若想学,奴家倒是会一些,想试一下在南边能不能行。”黄娘子已在翻另一缸了。
“行啊,你即会做,待西瓜便宜时买一车过来,做一两缸试试。”翠屏在旁边拿着小锥子纳鞋底,正在鞋底上戳了个洞,才将粗针穿过针洞。
她旁边是一个小摇篮,倩倩去年生的二儿子现在有九个月了,就睡在篮子里,翠屏的脚放在篮子的脚上,不时轻踩一下,篮子就摇起来,孩子在里面咿咿呀呀地唱。
这不过是一小段闲聊而已,倩倩过眼就忘记了。
不过到夏日里西瓜大量上市时,黄娘子再次提起此事,她才恍然。
双喜随着去了武昌,家里除了双寿已没有可用的男仆,但是双寿在米粉店里,本来就忙碌,没有为买点当零食的西瓜都要他走一趟的道理。
反正埠头上的西瓜担、西瓜车一时不知有多少,叫了小雨去外面转了一圈便叫人担了一担过来。
这是当地产的红瓤瓜,个不太大,一个大约六七斤,瓤红而甜,籽有指甲盖大,通常吃瓤后取瓜子晒干食用,或者将干瓜子用草木灰水煮去上面的黏液后加盐加香料煮透,再炒干做干货的炒瓜子。
一担一百斤左右的要二钱银子,瓜又耐放,堆在阴处可够一家人吃一两个月的。
只是这个价格也是高的,一家人一年也就最便宜的时候买一担吃。
有了瓜还不能马上做西瓜酱,因为还要泡豆子,一个白天加半个晚上将豆子泡好,一大早起来蒸透。
将豆子摊温后裹上麦粉,摊在大匾上盖上白布等长绿毛,天气热时两天就长齐了。
这时方削瓜皮、淘籽、切瓜,将瓜与霉好的豆子拌好,放上盐,装入用开水烫好的缸里,放在太阳底下晒,这个过程与晒酱也是一样的。
至于尝味道,那要等到入冬了,跟酱一样,要晒几个月才好。
原来许多技艺之间真的隔着一层纸啊,倩倩真是有点理解以前何济源说八股文“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的意思了。
可惜她到底悟性不够,还有许多东西要学的。
何济源是与父亲和几个关系好的长沙府学和几个县学的科考生员同学于六月二十日到达将台驿的,途中因为风雨在岳阳蹉跎了几日。
随后几人分开,何氏父子住进武昌城里的濂溪会馆,并在这里等待稍后到的永州府儒学训导带领的永州府科考生员。
武昌是湖广布政司衙门所在地,与对面的汉阳府城隔江相望。
城垣周二十里,城高三丈六尺,底厚六丈八尺,顶厚五丈四尺。除西面临江外,东南北三面挖深壕为堑,城楼13座,辟有城门9个,按顺时针方向,计有小东、大东、新南、保安、望泽、竹簰、平湖、汉阳、草埠。
嘉靖十四年,湖广巡抚、都御史顾璘奏请朝廷定九门名匾,大东门改为“宾阳门”,新南门改“中和门”,望泽门改“望山门”,竹簰门改“文昌门”,草埠门改“武胜门”,小东门改“忠孝门”。蛇山边有楚王府。
所谓的濂溪会馆,不过是个有着二十余间房的院子,在一片相对清净的城角里。
除了每隔三年的乡试时人稍多点热闹下外,平日里便是上计的官员或暂住的商人,门庭算不上冷落,但绝对不热闹。
何济源和父亲何松住进朝南的一间房里,这里有两张床,一人一张,铺盖蚊帐都是自备的。
随去的双福双喜忙不迭地担水打扫擦洗清洁整理,两人的行李不算多,半天就好了。
在床脚四周和床底下撒上草木灰和石灰的混合物杀湿虫除湿,然后燃香熏了一遍屋子。
濂溪会馆是这几次何济源来武昌时的住地,之所以选在这里,除了与同乡在一起好照应外,便是买物方便,离他之前待了几个月的药铺也不远。
还有便是房租便宜,一月才三钱银子,算下来一天才十文,比住客栈省不少。
但因为房子少,还是要抢的,所以他们才早早地过来备考等着。
这次因为在长沙府城有铺面,何济源将可能去京城的花费也备了,除了州府给的参考花红,自己还带了五十两银子。
他在心里算了下,这次是一定要考中的,因此一定要将时间都用来读书,不必同以往一样抄书或到生药铺里配药开方子,来回是够用了的,若是中举了也不必再千里迢迢地派人回去取。
住下后,何氏父子在城里转了两日,何济源又去拜访了书院的那些友人同学,就安心下来读书备考。
四日后,永州府的训导带着一部分科举生员来了,会馆一下子就拥挤热闹了起来。
后来的那些人在会馆里找不到房子只能到外面赁居。
只是乡试年来参考的生员多,武昌城里的客栈不够用,一部分人因此住到城外,一部分找寺庙道观暂居。
何家的那间房里挤进来了两个同州的生员,那逼仄的房间里就挤了四个人,一张床睡两个,随从只能在地上打地铺。
房里光线暗人多不好读书,何济源就将书桌搬到门口,一大早借天光行事。
每日里从卯时初开始,就有人或读书或说话或吟哦或争论,语音驳杂,嘈嘈切切。
有时还有或笛或箫的丝竹声,那是生员们偶尔的自娱自乐,或者有好友来访,酒令猜拳便来了。
如此几日,何济源便有些心浮气躁,无比想念书院里的清静时光。
何松见儿子如此,岂有猜不到之理?只能叹息年轻人到底浮躁,不能老成持重,少不得劝一劝:“现在都七月了,满打满算就在这里住一个多月,忍一忍就过去了,你要记得自己是来做什么的,这乡试都考了几次了?若不想下次还要受这些,本次就一击而中。”
何济源心说,我也想一击而中啊,三千个人呢,岂是如此简单?
何松又说:“哪次不是这样,只能全力以赴。”他叹了口气,自己都一把年纪了,还跟儿子一起参加乡试,上哪说理去呢?
何济源也叹了口气,忍吧,不过一个多月的事,若能考中就成功一半了,至少也是一只脚踏入了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