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惊慌地从柜台后面站起来，表示您能喜欢就好，然后忙把放在柜台面上的两百块钱拿在手中给男人送过去。
    “两百块钱太多了，不需要这么多的。”
    男人低头看着女人手里捧着的两百块钱，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女人再次在心中痛骂自己是个笨蛋，她光顾着看这两百块钱发呆了，应该提前找好余钱将余钱送过去的，不然对方肯定不会收下。
    正当女人慌忙想要回到柜台后面将两百块钱找开，再还给男人的时候，她面前的男人开口了。
    “没事，就当是存在这里了，我还要拿一束花。”
    女人愣愣地点点头，再次为男人挑选一束百合花，看着男人手里拿着白色的百合，身形板正地推开店门后慢慢离开。
    自那以后，每过一个月的时间，男人就会在同一天光临她的花店。
    两人都默契没有说一句话，每次都是由她挑选一朵娇艳的白色百合花送到男人手中，然后静静地看着那笔挺的身影默默地离开花店。
    他走路总是那么地板正，脸色也还是那么地像冰一样。
    大概三个月之后，
    男人再次来到花店里，接过女人手里的百合花后，却发现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
    明明刚刚还是晴光一片，此时乌云却压满了整片天空，雷声沉闷，哗啦啦的雨点飞落，将路边压扁的易拉罐打得砰砰作响，路人四散而逃。
    女人惊说早上的天气预报有说今天会有雷阵雨，只是没有想到会来得这样快。
    她表示这样的天气实在无法出行，就算您不怕下雨，撑着伞也难免会有雨滴将百合花打垮，不介意的话可以留在店里，等雷阵雨过去之后再走。
    男人打量着外面的天气，雷阵雨就是这样，毫不讲理地就有一片黑云压上了天空，紧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的雷声与大雨，就好像是一只丢掉了心爱的玩具被妈妈训斥的怪兽突然趴在云边呜呜地哭泣。
    等一会儿哭完了，雨也就停了。
    但是每个人心里的悲伤并不全像丢掉了玩具被妈妈训斥的怪兽，
    有些悲伤永远也无法消除，你永远会悔恨当时没能做好的自己，就像是一场连绵不断的暴雨。
    女人坐在柜台后面的椅子上，双手紧张地抓着裙摆。
    男人没有接受女人上楼去搬凳子的提议，直接坐在了地板上，背靠着柜台的前面。
    气氛一时间显得沉默又尴尬，屋里静得全都是雷雨倾落的声音，男人率先开口。
    “他没比我大多少，但他是个可靠的家伙，不像我很蠢很蠢，老是自己冲在最前面，总让他担心。”
    女人知道他是在和自己说起三个月以前牺牲战友的事情，她很吃惊，难道三个月以来他一直是这副样子的吗？
    接着，男人默默地讲了很多事情，比如他刚进军营的时候被分在了哪个班，很快就和身边的战友打成一片，总是拼命地训练搞得身上很多伤，班长总是关心他们，为他们上药，也会因为鲁莽地违反纪律导致班长总是背锅。
    他训练很积极也很认真，每次演练或者出任务，他都兴奋地冲在前面。
    班长总是告诫他不要一个人猛冲，要多注意和身边战友的配合。
    他总是不断点头说明白，却转头又把这件事情忘掉，总想当最勇敢最强大的那个以成为最荣誉的守备军士兵。
    直到班长挡在他的身前，被凶兽一口咬下，只剩半个身子。
    女人静静地听着，从男人平淡的讲述中感受到那极致的悲伤，忍不住地哭了出来。
    “我，我觉得你们都是很勇敢的英雄……不像我，我就是一个蠢货，明明有那么多人为了我们的生活拼命，有人牺牲了，我还在那里傻乎乎地浇花，我才是大蠢货……”
    听着女人的抽泣声，男人愣住了，脑袋靠在柜台上仰面抬起，看着女人哭着的脸蛋，如冰一样的嘴角笑了出来。
    “看来，我们都是蠢货。”
    雨很快停了，男人拿着百合花再次离开。
    女人的眼角带着泪痕，她觉得男人的身板还是那么笔挺，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不像冰一样了。
    后来，男人仍是每隔一个月就来她的花店买花，现在他们会聊上几句了，男人也总能露出些笑容。
    女人发现男人不是那么冷冰冰的，他笑起来就和五六岁的小孩子那么傻兮兮的。
    啪。
    男人一手拿着百合花，一手再次将两百块钱甩在柜台上。
    女人感到非常高兴。
    这说明接下来的几个月，他还会来。
    “画板上花真好看，你很喜欢画这些花吗？”
    “嗯。真实的花很美，画上的花也是，她们不一样，但都很美。我很喜欢将店里的花画下来，就好像以不一样的方式又活了一遍。”
    “我知道有个地方有一片向日葵花田，你会感兴趣吗，我的车停在门口，想和你去看看。”
    “好。”
    就这样，女人戴上纯色的毛呢贝雷帽，怀里抱着便携画板与画笔，和男人走出店外，关上了店门。
    女人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男人停在门口的车就是这个——夏日和煦的风吹着她帽檐下的黑色长发。
    两人不停地发出开心的笑声。
    照片是他们拜托路边经过的年轻姑娘拍下的。
    小李长风的眉头轻轻地皱着。
    他知道男人和女人后来结婚了，再后来，男人也成为了别人的长官，也因为类似的理由牺牲在了讨伐凶兽的战场上。
    女人卖掉了市区的花店，住在他们新婚时买下的新房里，一心地抚养即将出生的孩子。
    小李长风回头看向亲昵着的妈妈和妹妹两人，心里对照片上的男人充满困惑，
    到底是什么让他愿意丢下漂亮的妈妈和可爱的妹妹死掉呢？
    既然他死掉了的话，那就由我来守护妈妈和妹妹吧。
    但是好景不长，自小李长风懂事开始，他就知道妈妈身体不好。
    终于有一天，妈妈在病床上与他们兄妹二人告别。
    小李长风记得妹妹扑在妈妈的怀里极为努力地大哭，好像哭得更厉害一些就能把妈妈留住似的，小孩子经常这么任性。
    “长风，你爸爸是个很厉害的英雄，他保护了很多人，你要保护好妹妹……”妈妈最后对他叮嘱道。
    小李长风心情复杂地看着妹妹抓着已经闭上眼睛的妈妈大哭。
    他当然会保护好妹妹的，他很想对妈妈这样说。
    事后医院的医生告诉他，因为爸爸的死，妈妈早就心力交瘁到非常虚弱的地步了。
    但是她还是坚持地把他们兄妹二人生下来。
    生育带来的巨大痛苦使她的身体再也无法恢复，她后来的生命是为了可爱的孩子而延续的。
    小李长风手里抓着从市图书馆借来的书，看着将洋娃娃举高高的妹妹，心里很慌很慌。
    妈妈要他保护好妹妹。
    可现在他也快死掉了。
    没错，李长风知道自己注定是要死掉的，他早就认命了。
    唯一的希望就是让自从妈妈去世后就变得难以和人交往的妹妹再次变得正常起来，那他就没有遗憾了。
    但是。
    “陈，陈兄，你真能治好我的病？”
    “我说能做到，就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