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娴从帐中出来，刚好听到这句，回：“最好是回京修养。”
    我让紫荆安排人送白老将军回京，再给父皇写信让他派人出京接白老将军。
    白老将军醒来后拒绝：“我这把老骨头本就没多少时候活头，不折腾了。”
    我知晓他是放心不下此地，劝慰道：“老将军放心，这地我们守着，绝不丢琉璃颜面。”
    他继续摇头：“公主有才，尽管历练，打了一辈子仗，这一把老骨头待在这才心安。”
    出了帐篷我让舅舅劝劝他，舅舅红着眼睛说：“比起京都，父亲更熟悉战场，他脾气执拗，打小只有妹妹能说动。而且他在将士们更安心。”
    没过几天，身着骑装的白皇后到了军营，英姿飒爽，与皇宫中的她判若两人。
    她握着我的手阐明来意：“琉璃国实在缺人，后宫已肃清，本宫有一身功夫，便自荐押送简玉珩来边境。宫中暂时交由齐妃打理，等战争停了，就放她出宫。
    对了，紫苑让本宫把琴先带来，她晚点到。”
    接着，她去了白老将军帐中，看见她的父亲重伤，得知前因后果，发了好一通脾气，又苦口婆心的劝道：“父亲，定海神针在哪都能安定军心。
    如今四国战场上没您这岁数的主帅，总不能让其他三国说咱们倚老欺人。您回，这儿，我守着。”
    父女谈了一个时辰，谈妥，我派暗冥护送白老回京。
    之后，兰塞阁萧锦，联合凤林高手，生擒萧芸，苍封退兵。
    沈老夫人回了南毅，请出静安师太，迎苏时为淼族新主，淼族退。
    静安师太原本受父皇生母所迫，蛊害母后。却又曾受沈老夫人和外祖母恩惠，心有不安，以毒压蛊，就是皇后交给我的那盒毒药。
    战场局势瞬间扭转，几个月后琉璃和南毅的兵马打到东渺京都。
    这日，犒赏两军，墨辰逸与我打赌：“无忧，咱们赌一赌谁先打进东渺，你若赢了...”
    他见我在出神，止住话，问：“怎么了？”
    “总不大安心。”
    天明，沈泽轩风尘仆仆赶来：“公主，皇上让你回京，微臣接替你。”
    “京城出什么事了？”
    “柳右相牢中惨死，京都无异样，皇上心中不安。”
    “谁杀的？”
    “没查出来。”沈泽轩答：“仿佛一时间被吸干精气神，成了枯尸。”
    回到帐篷，紫荆也劝我：“公主，回京吧。”
    “嗯？”
    “我总觉得...要出事。”
    “把陌鸢、牧宇、萧锦、可卿都叫来，本公主安排几句，明日回京。”
    这头安排完，手刚搭上眉心，就听到外头慌乱的吆喝：“报，急报，东渺攻城，好多武林高手。”
    我冲向城墙，看见墨辰逸已在迎敌，很多高手，里头有那日从紫竹院逃出去的两个人，而带头的竟然是前任武林盟主。
    这样的战场，普通士兵上前只能送死。
    我要冲进去，受伤退下的涟漪拦住我：“布阵，打不过，先拦住，已经派人去龙庄传信了。”
    带着紫荆等人借五行，散内力，布屏阵，阵将成，墨辰逸等人归城。经脉堪堪修复四分，大量内力涌出，我脸色煞白。
    墨辰逸脚步凌乱将我撤下，顶替在我站的位置。
    阵成，他倒下，我把救命的药材一股脑塞他嘴里，吩咐人抬他下去休息，开始收拾残局。
    梵离军，琉璃军，南毅军，面对比自己强大数百倍的人时不约而同出现恐惧。
    “众将士听令，守在原地。城外有阵，护城安在。
    龙庄、凤林等武林高手不日即到，守住即赢，封王拜将，衣锦还乡。
    本公主不会让将士们平白送死，但若有战前逃兵，定斩。”
    涟漪等与高手对决的都受了伤，紫荆等布阵的都手脚发软，城中可用之人，一时间寥寥无几。
    涟漪歇在自己的帐子，让人叫我过去：“无忧，那些人仿佛失智，前任武林盟主已经认不出我。这股力量不该出现在这。”
    “力量？”我突然被点醒，返回帐篷中，掏出古琴，紫檀木面板上的梧桐盛放枝叶，凤凰仰头，琴弦上有凝结的水雾。
    我又掏出凳子，上面显现出一只凤凰，不断转动，似乎下一刻就要冲出来。我咬破手指，在凳子面板上画了符咒，凳破，凤凰现。
    “火凤？”我瞧着地上小凤凰透明的形状问出声。
    小凤凰走到我身边，拿头蹭蹭我：“见过圣女。凤兮琴被下了诅咒，圣姑解咒后受了重创，躯体只能收复一半的力量，故将我留在此间守着，将琴置于武林盟，等着她的转世。
    不成想被乘机而入，对方借淼族圣物，将我封印，取走了琴中另一半的力量，我陷入沉睡。刚刚感知到力量波动，这才醒来。”
    说完这一段，火凤头不断的往下垂：“圣女，我坚持不了多久了。琴弦乃你祖母毕生之力凝结，经四十九天内力烧练，吸三百六十年日月精华，你可借助它收回力量。”
    火凤身影消失，帐中归于沉寂，我抚摸着琴弦，百感交集，这天终于来了。
    城外，东渺在想尽办法攻城，这阵法坚持不了几日了。
    这天，我感受到阵法波动，似是破出一道口子，抱着琴走出去。
    紫荆拦我：“公主，再等等，凤林的人很快就到了。”
    “阵法等不了了。”
    “属下把人聚齐，再凝一次阵。”
    我微笑：“凝不起来，你们内力支撑不住，我敢去，便有一线生机。紫荆，后面的事就交给你了。”
    我上了城墙，架琴，开弹，一首首曲子自我指下响起，我瞧见东渺那些武林高手有些抱着头在地下打滚，有些四处乱撞。
    收回的力量不纯粹，夹杂着人的内力和精血，经琴弦过滤，地上积攒了一堆白色丝线。
    纯粹的力量经由琴弦入体，体内的经脉又有了裂开之势。
    场内有些高手的身躯快速干瘪下去，形状像极了沈泽轩画的身死后的柳右相，同时，武林盟主身躯丰盈。
    我瞧见四面八方的内力涌入他体内，他皮肤上的经脉显现，快速朝我这个方向袭来，阵破。
    我指下的琴声从溪水叮当声转为瀑布急下的哗啦声，短暂阻拦了他进攻的速度，然终究是不敌。
    体内经脉寸寸崩裂，堪堪将凤兮琴遗失的力量收回。
    杀招已至眼前，无力阻挡。
    我听见身后墨辰逸在唤无忧，听见白皇后撕心裂肺的大喊住手，听见很多人在喊公主。
    失去意识前见到的最后一副画面是一女子挡在我面前，武林盟主的爪子穿透她的身子，她笑容温和，声音清脆“雪，别怕，姐姐，带你回家。”
    最后我听见紫荆在大喊紫苑，听见杂乱的脚步声，听见剑穿透肉体的声音。
    恢复意识醒来是在七日后的清晨，墨辰逸双目通红，头发凌乱的握着我的手。
    “终于醒了。”他埋在我肩膀处，我感受到肩膀被水浸湿。
    想张口说话，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那股力量在体内游走，这幅身躯快到极限了。
    我拍拍他的背，过了一会他将我扶起，我指着自己的嗓子，摆摆手，墨辰逸起身去唤婉娴，又给我倒水。
    在他忙活的功夫，我瞥见了自己肩膀上的白丝，已经满头白发了吗？
    没一会，帐篷内站满了人，白皇后，舅舅，陌鸢，牧宇，涟漪，沈泽轩，紫荆，可卿，还有余大夫。
    婉娴把脉后，对众人说：“经脉破裂，此生无法习武。”
    白皇后忙说：“习不了武就多配几个暗卫，其他可有大碍，怎么白头了？还说不出话？”
    婉娴摇摇头：“我看不出来。”
    余大夫把脉后说了同样的话，我拍拍白皇后的手示意没事，又给紫荆使了个颜色。
    紫荆道：“皇后，前线还需要人，我先把这些日子的情况跟公主说了，免得她着急，公主刚醒，听完让她好好休息。”
    余大夫走之前留下句“你师兄明日就到，他或许有法子。”
    墨辰逸不愿走，我在他手心写了一行字“你去沐浴，洗完来陪我休息。”
    待他走后，紫荆艰难开口：“紫苑...她是笑着走的。”
    我猜到了，难怪被梅蛇袭击那次紫苑能预感到我有危险，她体内有姐姐的一魄。
    紫荆接着说：“皇后给紫苑报仇了，前任武林盟主死于她剑下，也是笑着走的。
    那天，前任盟主意识不清醒伤了很多人，唯独没伤皇后。
    涟漪找了苏时，苏时说攻击我们的那些人都中了淼族邪蛊，邪蛊不被淼族内部所容，所以施蛊的吴钰和瑟裳被逐出族群了。
    简韵出手对付邪蛊，被东渺不容，她跟苏时走了。
    公主受伤信传回京都，余大夫快马加鞭赶来，安然皇子先去找你们师父了，说是拿灵药。
    龙庄和凤林的人都来了，墨太子发疯一样攻击东渺国都，如今他们撑不了多久，按照计划明日就可攻入城中。”
    “紫荆”我在她手中写道“等我走后，帮我照顾好父皇他们。”
    “公主说什么呢？”紫荆着急忙慌地说：“公主一定会没事的，明日安然皇子就到了。”
    我摇摇头，继续写道“我很清楚，我现在是个容器，我没了，使命就完成了，先别跟旁人说。”
    紫荆落泪，还要再说些什么，墨辰逸走进来，我摆摆手让紫荆出去。
    墨辰逸躺到床上，将我搂在怀里：“没事的，会好起来的。”
    力量在体内乱窜，很疼，我努力平复体内的气息，紧紧抱着墨辰逸。
    一觉醒来，天亮了，墨辰逸不在床上，紫荆听到动静进来：“今日攻城，皇后为琉璃先锋，和墨太子已经攻入城内，兵临东渺皇宫，他们多年筹谋即将化为泡影。”
    我在紫荆手心写道：“一个时辰后进来给我梳妆，我要见吴妃。”
    等我到时，东渺皇城已破，大殿上我看见白皇后手持利剑指向吴钰：“今日，本宫定当为姐姐报仇。”
    “姐姐？呵呵。”吴钰发疯尖叫道：“她已经死了。”
    “是你杀的她。”
    吴钰突然冷静下来：“你想知道吗？你知道她死前见我说了什么吗？”
    白皇后剑搭在吴钰的肩膀上，没有下手，吴钰说：“想知道啊，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抛弃你的情郎入宫，你就该嫁给东渺国舅，皇后的位置本该是我的，我的！”
    坐在皇位上，被墨辰逸挑了手筋脚筋的东渺国主突然说：“弟弟猜测的是真的。”
    我第一次见这个人，他身材高大，没有沉迷酒色的大肚子，目露狠绝，如同利刃，恨不得将殿内站着的我们千刀万剐。
    没有人问他是什么猜测，他自顾自道：“沐相实则有三个孩子，两女一子，那一子...”
    墨辰逸剑动了下，要杀他，白皇后拦下：“让他说，总要有人承沐家香火。”
    “那一子被报入白府，养在老将军名下，名为白晓旭。沐府次女幼年夭折，没想到同样养在了白府。”
    “呵”白皇后补充：“白府姐姐体弱，哥哥过继，是担将军府门楣，我夭折是承沐家香火。
    当年琉璃先皇对父亲起了疑心，有灭族之昭。姐姐和本宫都不爱在府里呆着，都想要这夭折的名额，后来还是姐姐让给了本宫。
    没想到啊，父亲活到了先皇驾崩，却被尔等所害。
    稚子年幼，不能自保，本宫当然要入宫。”
    吴钰跌坐在地上：“到最后，还是败在她手上。”
    “姐姐跟你说了什么？”白皇后逼问。
    “说什么？你到死都不会知道，她死在我手上，我手上。”吴钰精神错乱，大笑。
    “母后寿命已尽，是自尽。”我沙哑着声音，压住力量，吐出九个字，吴妃的笑声截然而止。
    “你胡说，胡说，就是死在我手上，杀了我啊，杀了啊。”
    不仅如此，琉璃...琉璃聪慧，知道了我的姐姐，她的母后要做的事，甘愿给出这幅躯体，成全母后所愿。
    琉璃是姐姐的血脉，当年若姐姐借琉璃身躯，未必不能承载剩余的力量。
    凤兮宫告知父皇其有一子的书信也是琉璃写的，是为了她的父皇有人陪伴送终。
    这也是她带走了自己很多记忆的原因吧。
    白皇后的剑捅入吴妃的身体：“姐姐跟你说了什么都不重要了，皇上这辈子都厌透了你，他托我带话，如果时间倒流，他绝不救你，来生陌路，别来烦他。”
    东渺国主从皇位上跌下，似乎是要去触碰吴妃，墨辰逸砍下了他的头颅，东渺国灭。
    紫荆带我回营地，墨辰逸和皇后留下收尾。
    路上，遇见了沈泽轩，他告诉我瑟裳死于他手。
    变故就在这时起，大殿内突然闪出一片光，东渺国主踏出大殿，头颅完好在脖子上，墨辰逸如同断线的风筝砸到地面上，皇后倒在一侧。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借躯露面了。
    涟漪赶来，扶起墨辰逸，目露警惕，浑身戒备，斥道：“你违反了条约。”
    顶着东渺国主身子的人伸开双臂，不屑道：“这个人在阎王本上不该是今天死。”
    “你已经出手，那边察觉，马上就会赶来。”
    “刚刚可不是孤出手，是残存的怨念。哈哈哈哈哈，孤需一击必杀。”
    对方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我只要拦下，墨辰逸就能活。
    我划破掌心，启动传送阵，微笑看着紫荆告别，艰难发出声音：“我写了信，放在了首饰盒里。”
    紫荆小声哭泣，伸手要抓我的手臂，却被传送阵阻隔在外。
    我盯着东渺国主，见他出手，借用传送阵，将我推动墨辰逸面前。
    “再见了。”
    我看到他双目要瞪出眼眶，大喊着“不！”
    灵魂出窍了，彼岸那侧的人来了，他扶住我的灵魂，长叹一口气。
    东渺国主的头颅与身体分开，那人离开了。
    我站在墨辰逸旁边见他抱着琉璃的躯体摇晃，要我醒来；看见涟漪不要命的往我体内输送内力；看见紫荆大哭；看见刚到的师兄飞奔过来，快速往我嘴里塞药丸，要将我从墨辰逸怀里夺走。
    墨辰逸抱着琉璃，我在旁边跟着他，回到营地，紫荆拿出我写好的书信，很多封。
    给师兄的信里我言明真相，说“妹妹不好，把事情都推给了哥哥，你别跟妹妹计较，照顾好师父和父皇。”
    给曹玄烨的信里我祝他成为一代明君。
    给紫荆的信最厚，交代了很多很多事情，最后一句是谢谢，谢谢她陪了我这些年。
    皇后姨母为了护住她姐姐的幼子，寻到沐家的真相，抛弃所爱入宫；母后姐姐为了所爱，强行停留在这世间一年。
    爱与使命都没错，难在抉择，如今我也做出了选择。
    给墨辰逸的信有很多被划掉的话，最后我说：“对不起。我知道有这么一天，期待而又忐忑它的来临。不是不爱你，只是比起爱你，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我做。”
    墨辰逸看完信，突然冷静下来，他说：“失去了才知道多重要，别走的太快，阎王处等等我。”
    我还想再看看他们，可是我撑不住了。
    “你的魂魄太虚弱了，要修养，我们现在必须走。”他拿出曼珠沙华的令牌，让我的魂魄附在上边。
    琉璃要的真相找到了，雪的使命完成了。
    这方天地与我没有关系了，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