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多谢款待
作者:骡子骑马还背磨   云想之端最新章节     
    图尔赫依眼疾手快地一把扯开扒着他肩膀死咬不放的赫莉娅,因着惯性连着退了好几步,他不可置信地瞪着赫莉娅,捂着左肩上不断往外涌血的伤口,不敢相信为什么赫莉娅会突然袭击自己。
    赫莉娅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渗人的笑,甚至当着图尔赫依的面从左到右用舌头刮过齿面,将鲜血卷入嘴中,像是吃到什么珍馐一般,露出一副餍足的模样。
    而她的眼底一片血红,瞧着像是犯病了,变得犹如野兽一般。
    “赫莉娅殿下,你没事吧?”因为二人皆是以意识体存在于此,所以图尔赫依左肩上的伤口很快就愈合了,但痛肯定还是痛的。
    紧接着,一把快有赫莉娅一半高的弓显现于他手中,他边拉弓弦边向后退去,光箭伴随着他的动作凝实,待他停下,已然是满弓的姿态。
    只要赫莉娅敢扑上来,他会毫不犹豫地松手放箭。
    早在赫莉娅回答图尔赫依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她就察觉到自己身体似乎有点不对劲,她莫名觉得眼前的人好香好香啊。
    不是那种香水的香,而更像是一种食物的香气,勾得她食欲大振,不住地咽口水以缓解这莫名而来的强烈的饥饿感。
    脑子里有个声音反反复复响起,声音一次比一次大,叫嚣着“吃掉他”“好饿好饿好饿”“好想吃掉他”“他好香好想吃”“快吃掉他”,一开始她还能抑制住这来自原始的欲望,但伴随着时间的过去,她能感受到自己的意识渐渐恍惚,那声音趁虚而入,很快就占据了她的头脑。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自己就陷入了这种疯狂的欲望之中,但她依稀记得之前自己也碰到过这种情况,那是她第一次呼唤沃特西塞,对方赐予了她吞噬的力量,她吃掉了星期一。
    那么,现在她是受到沃特西塞力量的影响吗?可祂不是已经陷入沉睡了吗……
    赫莉娅强忍着那近乎令她疯狂的饥饿,认真回想沃特西塞的力量是何时侵入她体内的。
    她掀起眼皮,几乎是很快就想到了,在诸神围攻自己时那保护自己的力量,她一开始猜测会是秩序的力量,但如今的战争与秩序捆绑在一起,如果秩序选择保护她,那沃特西塞趁机做点手脚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且最关键的是,这个时候的沃特西塞,并不认识赫莉娅,难道祂是因为自己喊他亚父所以生气了吗?
    不对不对,这个时候的沃特西塞,虽然没见过赫莉娅,但是,祂知道她是秩序选择的人,因为祂早在窥探命运之时就瞥见了她的存在,所以,祂不大可能是出于报复或者愤怒选择这样做,而可能是……
    赫莉娅轻笑两声,抬眸看向戒备十足的图尔赫依,猩红的眼眸因为睁着太久而发酸,泛着水雾,眼眶兜不住泪珠,一滴清泪夺眶而出,沿着她的脸颊滑落。
    “帮……帮……我……”赫莉娅嘶哑着嗓子哽咽道,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看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图尔赫依眉头紧皱,到现在都不清楚赫莉娅究竟怎么了,但她看起来很痛苦,似乎是意识被更强大的力量所支配了,她控制不住自己。
    “赫莉娅殿下,我会帮你。”图尔赫依没有拒绝赫莉娅的求助,他存在于此本就是为了帮赫莉娅。
    就现在的状况而言,她大概率是被那次诸神齐降的神罚给影响了,到底是意识体,就算脱离了原本的世界,但只要还在他的意识海内,这影响就还会存在。
    甚至有可能说,即便她脱离了自己的意识海,刻印在她意识中的影响或许也不会消失。
    得想办法在这里解决掉。
    图尔赫依缓缓放下了弓,光箭在他手中消散,而后不知从哪里掏出根长绳来,缓缓地朝她靠近,并安抚道:“殿下,为了防止你伤害自己,我需要先将你的手脚捆起来。”
    赫莉娅:是怕我咬他吧……还把话说得这么好听……
    但她还是听话地任由对方捆住了她的手脚,甚至,还往她的嘴里塞了一团绢帕,上面还有淡淡的香味,应当是随身携带的干净的帕子,她这才没有抗拒。
    但图尔赫依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他擅长的是射艺,像意识这玩意儿,是他们所信奉的神还有四弟比较精通的领域,他能做的就是,等赫莉娅自己平静下来。
    他坐在赫莉娅身边,可能是闲着无聊,他决定再跟赫莉娅聊会儿。“其实吧,我帮不上忙,我甚至联系不上外面的其他任何人。”
    “所以,我只能帮你缓解一下。”他抬手点在赫莉娅的额头上,分了一些自己的力量给她,或许能起到一点用。他到底是伪神的大信徒,享有神明赐予的力量,即便是伪神。
    这也是为什么赫莉娅会想要吃掉他的原因。
    但这跟油水差不多的力量却让赫莉娅更受不了了,就好比你明知道跟前摆了一盘烤得喷香的烧鸭,但只能舔几口盘子上的油一样,这不仅止不了饿,还是火上添油。
    看着扑腾得跟条鱼一样的赫莉娅,图尔赫依也没法子了,强行压着她的肩膀,怕她撞到哪里磕伤,但也不敢使太大力。
    或许是因为有些事情说开了,图尔赫依这会儿倒是念起了两个人之间的亲情来,“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这世界上有很多事都是这样的,从来就没有所谓的公平。”
    “我见过玛德琳,在我生前死后都见过,她是个很聪明,且非常有胆识的人,所以我并不意外她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你很像年轻时的玛德琳,向往自由,无拘无束,就跟飞鸟一样。”
    “但,当她飞到最高处时,却发现自己脚上套着锁链,一条是来自她的血脉至亲,安东尼奥家族可以宠爱纵容她,但不会给予她想要的自由。”
    “另一条锁链是她自己套上的,一条名为爱的锁链,她像疯了一样地爱上了克洛德,甚至为此不惜放弃自己在魔法界的一番事业,转头回到了安东尼奥家穿上了婚纱嫁入了皇室。”
    “还是在克洛德最落魄,皇室与安东尼奥家族关系最差的时候,她嫁给了他,并借由安东尼奥家以及自己在魔法界培养的势力帮助他。”
    “虽然最后两个人携手走上了帝国最高的位置,但你要知道爱这种东西,是会在一次又一次的利用中消磨掉的。在埃里克王子出生后,玛德琳与克洛德之间的矛盾爆发了。”
    “从此之后,他们就变成了纯粹的利益关系。因为没有任何一个母亲,会忍得了自己的孩子沦为政治的工具,即便那个人曾是她的挚爱,甚至不惜放弃一切的人。”
    “但她为了埃里克,还有你,必须做点什么。”
    图尔赫依瞥了眼身旁不怎么动弹了的赫莉娅,心想这招算是用对了,她果然对过去的事情很感兴趣,这会儿总算不像条上岸的鱼一样蹦跶了。
    等下,不会是死了吧?
    他探出头看向赫莉娅背向他的脸,正好与侧目而视的赫莉娅对上眼,她糊了一脸的泪痕,刚刚又被人按在地上,一张俊俏的小脸这会儿脏的不成样子,而罪魁祸首竟然还一点不自知。
    或许是赫莉娅的眼神过于凶狠,图尔赫依缩回脑袋,松了口气。还活着呢,都能瞪人,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玛德琳死前跟克洛德达成了一条协定,克洛德在位期间,亚伯拉罕皇室只能有埃里克一位王子和赫莉娅一位公主,不允许有任何人动摇你们的地位。”
    “克洛德答应了,所以即便在玛德琳死后,他娶了那么多皇妃,但没有任何一个能诞下孩子。”
    “埃里克是不可动摇的帝国继承人,而你则是帝国最璀璨的明珠。”
    赫莉娅: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是克洛德不喜欢孩子呢,原来这是母亲的要求。
    那若是按照原作的剧情,斯戴莉的到来以及后面的盛宠,显然是违反了这条约定,克洛德还是背叛了玛德琳。
    这个时候,赫莉娅突然捕捉到一个很关键的词,图尔赫依刚刚说,他生前死后,都见过玛德琳?生前见过很正常,她在那个世界都见过呢,可死后……?
    赫莉娅呸地一下吐掉嘴里的绢帕,图尔赫依也没塞多严实,说道:“原来你死过一次,摩洛根教的人救了你,赐予了你新生,怪不得我后来见到你的尸体,你并没有皇室的特征……”
    就像是塔罗德可以无限次复活一样,只要灵魂不散,他就能通过换躯壳复活。同理,图尔赫依也是一样的。他的灵魂还是那个灵魂,只是他抛掉了作为奥特斯帝国王子的身体,换了另一个与他模样一致但剥离了皇室特征的躯壳。
    从始至终,他还是那个他,他是科弥撒生前最看好的图尔赫依王子殿下,也是摩洛根教令人闻风丧胆的四大主教之一,星期五。
    “我若是没记错的话,我母亲逝去后,与我有关的事都是由霍克与你们交涉的,也就是说,我母亲并没有因这件事和你们任何一个大主教见过面才对,你什么时候还见过我的母亲?”赫莉娅问。
    图尔赫依犹豫了一会儿,有些无奈地自嘲笑了一声,回道:“因为我曾想过复仇。”
    “我凭借仇恨活了下来,我好不容易积攒了足够的力量,不顾兄长们的劝阻,一个人闯入皇宫,想要刺杀克洛德。”
    “但被玛德琳拦住了。”
    “她很震惊能够再见到我,那个时候她怀着身孕,腹中的孩子是埃里克,我记得当时她的肚子很大,半个月后她就生产了。”
    “玛德琳的魔法很厉害,即便她怀着孕,我也没能在她手里讨着好来。”
    “我们坐下来聊了很久,就像很久没见的老朋友一样,也是那个时候,她从我口中正式了解到了摩洛根教,也是那个时候我知道,她跟克洛德之间闹了很大的矛盾,几乎是无可修复,她要为她的孩子自寻出路了。”
    “那晚之后,我突然就释怀了,我想,克洛德也没我想象中那么成功嘛,就连一直携手走过那么多苦难的玛德琳都要抛弃他了,即便他赢了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他注定会孤独至死。”
    “他是个可怜的人,我想。”
    应该说,坐在帝王宝座上的人,都是孤独的,因为那个位置只能有一个人坐,其他人无法理解他,不会与他共情,因为他们未曾坐在那高位上过。
    很多人以为是帝王戴上了王冠成为了王,他们掌握大权,潇洒恣意,其实是错的。
    自戴上王冠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是他自己了,或者说,不再只是他自己了。他是帝国的皇帝,是万千子民的统治者,是至高无上的领导者,却也是一个踽踽独行不敢犯错的孩子。
    “我见过埃里克,他是好小子,至少比克洛德年轻时好太多了,以前的克洛德,就跟个鬼一样阴沉沉的,哪哪不讨喜。”说到这里,图尔赫依没忍住笑了笑,“克洛德进宫很早,而且很可怜,我那时候同情他,总是主动找他,与他走得近,这样才不会有人欺负他。”
    “或许是他惦记着小时候我对他的好吧,他让我选了自己的死法,我说我想跟他比一场,堂堂正正的比一场剑术。我自幼便跟着最好的老师学习剑术,我自认为不可能输给一个一心扑在魔法的家伙身上。”
    “但我输了,输得彻彻底底,好笑的是什么呢,教导他剑术的,是我的老师。”
    “我们跟着同一个老师学习,我用的人和物件都比他的好,比他付出了更多的努力,而他只是抽时间偷摸着学了点,但却学得比我好。”
    “你不得不承认,有的人,似乎天生就是要成大事的,上天都会偏爱他们,给他们开各种后门。”
    “就好像从一开始,命运就注定了一切一样,每个人都有被安排好的角色和戏份,即便再怎么努力,给你设定好的角色是背景板,你就永远只能是背景板一样。”
    “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不公平,努力的人得不到报偿,善良的人会被报怨,那些作恶多端的富人们,却拥有数不尽的财宝,这个世界乱套了。”
    “所以,你想说你们摩洛根教,是想改变这个乱套了的世界吗?”赫莉娅道。
    世界上有两种人很难理解,一是疯子,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二是怀揣圣父心理的人,他们自觉得自己发现了世界的bug,竭尽全力想要修复,却最终走向疯子一列。第二种人你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却无法理解与苟同。
    极端的理想主义者与疯子又有什么区别?
    “呵,没有,我们没那么自大,产生这样想法的人要么是高高在上的权威者,要么是自大的理想家,前者有力量,但没有贯彻到底的信念,一旦改变触碰到了自身的利益,他又会变成旧世界的维护者;后者有信念却没有力量,这样的人只会沉浸在自己虚无的幻想中,最后被现实逼着妥协。”
    “我们想做的,是在这个世界彻底走向疯狂之前,让更多的人意识到,这个世界病了,我们病了,我们需要做点什么来改变现在的一切。”
    “但这一步,是最难的,很多人被麻痹了,或是被幸福,或是被痛苦,他们能认清自己就不错了,更别说认清这个世界。”
    “这么说来,你们不是邪教,反倒是好人咯?”赫莉娅这话说得明显就带着嘲讽的意味在,一个邪教,还把自己抬到什么拯救世界的高尚地位去了,可不叫人发笑?
    “说我们邪教,不过是因为我们触犯了那些既得利益者的底线,他们容不下我们,看不惯我们的做法,才这么叫我们。”图尔赫依并没有生气,而是把赫莉娅当作一个被蒙蔽双眼看不清事实的可怜羔羊,而他作为大主教,为误入迷途的羔羊开解是有必要的。
    “不巧的是,我就是你口中的既得利益者,我是帝国的公主,而你们危害帝国的安危,在我眼里,你们就是不可饶恕的邪教信徒。”赫莉娅道,“你们也不过是为了谋求自己利益而组织在一起的一群人,高喊着所谓的道义加害于别人,该不会真的以为自己高人一等了吧?”
    “你也曾是皇室成员,你怎么会不懂呢?你以为你扒去了一身皮,就能够泯灭你过去所做的一切吗?你也不过是你口中那些既得利益者。”
    “你和我,都是推动这个世界走向更加不公平的因素,如果你认为这个世界罪恶无比,那我们才是最大的罪人,因为我们出生在压榨众多平民的皇室之中。”
    “我们生来即带有原罪,无可饶恕。”
    对付有信仰的教徒,你得从对方的角度,用对方的话语去逐一击破,这就叫,捡起别人的武器予以致命打击。如果你只是固守自己的观点,只用自己的话去说,那么你们永远都只是在两个平行的层面上输出自己的观点,谁也说服不了谁。
    无论如何,赫莉娅都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摩洛根教所做的一切,就如她一开始所说的,如果有一天她突然开始理解他们了,说明她也差不多疯了。
    赫莉娅的话就像一根棒槌一样砸在图尔赫依的后脑勺上,图尔赫依不傻,他不可能没想过这些,但也许是出于逃避心理,他不会主动这么想,即便想到了也会向自己撒谎逃避。
    曾经帝王的位置是他生命的信仰,是一生追求的目标,在复仇失败之后,他不知道该为什么而活,摩洛根教给他提供了第二个精神支柱。
    如果他失去了信仰,那与死又有什么区别?而且,他本就是这个世界上不该存活的人,他早该死了。
    或许是赫莉娅的话让他脑袋晃荡了一下,不由自主陷入了深思中,等到他回过神来,却发现不知何时,赫莉娅挣脱了手脚捆着的绳子,嘴角噙着笑,一只手死死抓着他的肩膀,眼底的血色几乎要将她那碧蓝的眸子给吞噬掉了。
    她望见图尔赫依眼底那抹陡然浮现的不加掩饰的惊恐,没忍住舔了舔唇,露出了可爱且尖锐的小虎牙,“多谢款待。”
    他尝试着推开对方,可自己的手脚却好像被钉子顶住了一样,动弹不得,他几乎是刹那间就想到了,是魔法,赫莉娅已经能够在没有魔杖的情况动用魔法了!
    虽然自己已经在对虚构世界的窥测中看到了,但因为赫莉娅的示弱,加之她一直没有在自己跟前动用过魔法,所以他忽略了!忘记了!
    她是故意的,是故意装弱的,故意让自己放松警惕,故意让自己给她讲故事,拉近距离,好趁他没有防备的时候——
    吃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