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叙舟抬起眼皮子,没有对程亦彦,而是对着他身后推轮椅的人说:“在你主子的伤没有变得更重之前,把他带走。”
那人眼里瞬间有一些犹疑和慌乱,最终还是没动。
于晚樱对程亦彦说:“过奖了,趁着还有这么多人可以用,你考察一下监狱环境吧。尽量想办法通融到一个环境好一点的地方。”
程亦彦笑出声来:“只有你能让我开心。”
看看于晚樱,多么务实,她可是很真诚的。
程叙舟站起来了,用仅剩的一只手,拎起程亦彦的衣领:“是这样的,对于你的控诉,以及在集团内部的处理,是轻还是重,你能不能活,在于你今天的废话是多还是少。你少说一句,就能多活一年。”
“大哥,别急。我活不活的,已经不重要了。脑震荡很严重的,说不定待会儿我就发病了或者失忆了,以后接替大伯母,在疗养院里度过余生,也很快乐嘛。”
“如你所愿。”程叙舟说,“从监狱里出来之后,我会替你找个好地方。”
“我已经大惨败了,我还在乎什么?唯一可惜的就是晚樱,遇上你这样的人。”程亦彦一字一句地说,“养,虎,为,患。”
他靠近了一点,用几乎耳语般的声音对着两个人说:“想一想,当年那封信,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
程叙舟的瞳孔缩了一下。
于晚樱并不知道当年的所有细节。她当然不知道程叙舟当年是去替程亦彦拿印章,才进了他的房间。
程亦彦当时在一个项目上实习,没有空隙回家。不然,公司的人也不会请大少爷代劳去拿东西。
他不在家,那么自然也没法去把信偷出来。
程叙舟死都记得那封信的落款日期,与他看见信的日期是同一天。也就是说,上午于晚樱写好,下午这封信就出现在了程亦彦的卧室。
排除了程亦彦提前偷信的可能。
以前他只以为是于晚樱自己把信送过去的。
了解真相之后,知道那信本来是夹在他自己的书里的,但最近如此忙乱,他没有闲暇去思考。
漏掉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细节。
既然程亦彦不在大宅,那么一定是有一个人,去替他动手。会是谁?
徐惠?程建宏?
不,不会是。正如程亦彦所说的,二叔二婶忌惮程叙舟。何况那时候程建业正在病中,家里的长辈,不会有空去参与这种小辈们之间的纠葛。
那么剩下的还有谁?他已经知道了。
而于晚樱没有想那么多。她立刻就知道了答案。
因为那天她下楼的时候,遇见了刚刚打完网球回来的程晓薇,她问她:“你上楼干嘛?”
很明显,程家大宅二楼又没有她的房间,她一个家庭护士的女儿,一直住在后院里,这时候跑到楼上去,似乎是令程家二小姐不快了。
于晚樱说:“我去还大少爷的书,再见,二小姐。”
程晓薇撇一下嘴,不声不响地上楼去了。
只是一段小得不能再小的插曲。
她本来已经忘了,多亏程亦彦提起。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她从来不以恶意揣摩别人,却防不住别人怎么对她。况且事已经年,就算是程晓薇做的,她也总不能去杀了她。
她早就要翻篇,是这些人总拽着她,让这一页翻不过去。
于晚樱淡漠地看了程亦彦一眼。
程亦彦接到了她的目光,眸子闪烁了一下。他明白自己没有撼动她分毫。
接着,又笑着拍了拍轮椅扶手,反正他的目标也不在于晚樱。
只是,要死就大家一起死而已。程晓薇毫无恻隐心地抛弃了他这个同盟者,他只好反咬一口,给程叙舟的获胜局面锦上添花。
虽然他本就打算卸磨杀驴,但没想到自己首先成了那个“驴”。
他说:“可惜啊可惜,晚樱是程家大宅里面,唯一一个干净的人。大哥,你还死死缠着她不放,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
“我配不配不知道,但是你——”程叙舟语气里带刀,“肯定不配。”
他扭头:“弄走。”
也不知道程亦彦的律师和保镖团队到底是谁的人,居然一听到这话,真的手脚麻利地推着程亦彦往前走。
程叙舟的气场太吓人,以至于他那短了一截的病号服都不那么令人注目了。
工作归工作,大家都还想多活几天。
警方已经派了押送车过来,绑架是重罪,尤其是这一起涉及跨国集团内部争斗的绑架案,虽然是未遂,但是必须要有足够重视的表态。
程亦彦既然已经醒了,将会被带回警局特别调查,不能以病人身份得到豁免权,乘坐轮椅已经是最大的优待。
留在门厅里的各位,都看着程亦彦被带上警车。成王败寇的局面令人五味杂陈,更别说,这是一位造反失败的主儿,此时那轮椅上的背影,霎时间委顿了下来。
就算拉了个垫背的,也没办法再挺直了。
后车厢门关上之前,程亦彦扭头回来看于晚樱最后一眼,就如同他所说的,于晚樱是现在程家大宅里面,唯一一个干净的人。
他说出来的时候,自己也才意识到,他真的喜欢她。
可惜这喜欢,廉价到要拿她去换那一丁点儿股份。
他是被自己打败的。
于晚樱没有空去注视他,她低头理了一下自己的小包,对程叙舟说:“手术排期已经定好了吗?”
“五个小时……”
刚刚那位助理医师气势汹汹地从楼上下来了,“这位程先生,请您不要挑战我们的极限。”
一会儿工夫,已经抓了他两次了。
他当了六年助理医师,明年就要升任主治医师了,很少见到在等待手术的时候,这么喜欢乱跑的病人。
明明等待的时间也不算很长,但是这位病人,就是一有空隙就忍不住要往楼下跑。好像下面有什么磁石,而他是一枚钉子,不由自主就要被吸引过来。
他的那个夹板只能起到临时固定作用,走来走去的时候,骨折断面加重移位的话,手术中就要受更多的苦,挖出更多的血肉。
程叙舟说:“抱歉,我只是来看我太太。”
“这一位是您的太太?那么您还着急什么呢,回了家之后天天都能看见啊。”助理医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