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叔叔和李阿姨收到了忏悔的信件,知道了自己儿子是为救人而死,也终于可以平复一些哀恸,得到一些安慰。
至少这孩子不是平白无故毫无价值地死去。
程叙舟开始对付程建业。
程建业构不成犯罪,后续处理得也滴水不漏。
他只能开始慢慢接手集团内部的各种业务,把程建业各处的不务正业的产业全部拔除,把他的小四小五小六全部打掉,冲到隆庭酒店天台上的俱乐部,把能砸的全都砸掉。
他憎恨自己父亲那副人渣做派,更重要的是,从小到大,他受够了。他重病难医的母亲,他孤苦机械的童年,他珍视的乡村玩伴,被程建业拉来做表面功夫,为了他那点莫须有的形象,连死亡原因也要掩盖。
除了亲手杀死程建业,他什么都做了。
“……”
天上一片晃晃悠悠的云朵飘过来,挡住阳光,天色暗了一下。
听完这一切的于晚樱只觉得如鲠在喉,喘不过气来。
久久震撼无言,眼睛大睁着,想把在眼眶里打着转的眼泪,给收回去。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吕叔叔和李阿姨对程叙舟毫无怨言,而程叙舟却没有勇气回来看他们。
内疚会把一个人的勇气蚕食殆尽。
于晚樱对程建业的印象非常非常淡漠。
她住进程家的时候,程建业依然是星汇集团挂名的总裁,但他不住大宅,很少回来。尤其是假期,根本看不到他人,好像在尽量避免与儿子碰面。
那时候的大夫人张秀雯,对这种情况根本就无所谓。程建业那种偷腥的猫,跟她不是第一次,
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他在外面有小四小五小六,她习以为常。
程建业当年对她动过一点真心,把她娶回来放在大夫人位置上,那就够了。
而那点真心,其实也更像是因为要争夺别人的妻子,而被激起来的好胜心和新鲜感。毕竟,别的女人他太容易到手了。
于晚樱在程家三年,见程建业的次数屈指可数,只知道他跟程叙舟的关系确实非常差,差到一见面就是剑拔弩张的地步。
程叙舟临近毕业那一年,程建业由于心脑血管疾病突发而不治。程叙舟从国外回来全面接手集团事务。
对于父亲的死,他没有显示出什么痛苦或者悲伤的情绪,只是很麻木地执行着流程。
那时候于晚樱忙着准备高考,她在大宅后院,看不到前面的种种暗流涌动。她住进程家的时候,吕昊的死已经过去了一年多。没有人提起,她不会知道他们父子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
树荫轻轻晃动,于晚樱不知不觉在院子里面坐了许久。她擦了擦脸,脸上干爽无痕。看不出来哭过。
严宇峰已经离开一阵子了,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程叙舟从屋子里走出来,见她一个人坐在那儿,觉得好奇:“怎么,入定了?”
初夏的风吹拂得很温柔,于晚樱确实快要睡着了,她抬起有些疲惫的眼皮子,心想:这个人,真能隐藏啊。
程建业该不会是被他气死的吧。
她回答他:“嗯。”
“‘嗯’是什么意思。”他走到她面前,颀长身影挡住了午后阳光,看着她旁边的座位,似乎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坐下来。
于晚樱拍了一下石凳旁边的位置。
他嘴角扬起,马上在旁边坐下来,插在兜里的手伸出来,举到她面前。
于晚樱:“?”
手掌打开,掌心里是一块用糯米纸包着的杏脯。
“你洗手了吗?”她说。
“你可以不吃外面这层糯米纸……这是我的果实。”他指尖捻了一下糯米纸,把它打开。
“这杏子是你生的?”
“我第二年来这里的时候,种在这后院里的。这几年才开始结果实,酸酸的,李姨就做成果脯。”
于晚樱拈起那杏脯,连糯米纸一起扔进嘴里。
“你真吃啊?我没洗手。”
“……”,于晚樱鼓着半边腮帮子,对他怒目而视。
“骗你的,洗过了。这里还有。”他另外一只手也从兜里伸出来。
“太……甜了。”于晚樱被果脯粘了牙,含糊不清地问道,“你跟谁种的?”
“跟一些伙伴。”程叙舟说,他把另一只果脯塞进自己嘴里。
于晚樱知道是哪些伙伴。
两人无声地坐着,太阳在倾斜,第一抹晚霞显现。程叙舟的身子也是倾斜着的,平时笔挺的坐姿不见,他就是不由自主地倾向她。
于晚樱没动,嚼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你不粘牙吗?”
“粘……牙。”程叙舟大着舌头说。
“嗤哈哈哈哈——”于晚樱没忍住,把嘴里的果子吞进去,笑出声。
他眼帘低垂,离她很近,可以说是太近了,连脸上的绒毛都看得清楚,夕阳从侧面而来,给她的面部轮廓镀上一金色。
他靠过去了。
“啪——!”的一声脆响,于晚樱的手拍在他的脑门上,差点把他从石凳上打下去。好在这凳子低,程叙舟身高腿长坐得稳。
她怎么那么大劲儿,他想。
上一次甩他一耳光,差点把他打懵。
所谓的上一次,已经是一年多以前了,他在望园突袭她,被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挨打。
“不好意思,”于晚樱看了看自己的手说,“条件反射。”
她真是条件反射,如果是有意的,就会直接打他的脸。哪会轻飘飘地拍在脑门子上。当然,“轻飘飘”这三个字只是她自己以为。
程叙舟说:“没什么,是我图谋不轨在先。”
“你怎么好意思承认的?”
“我是个厚脸皮的成年人。”他说。
“嘁。”
两人依旧排排坐着,程叙舟看着远处山峦,问:“刚刚你跟严宇峰在说什么?”
“秘密。”
“你不许跟别人有秘密。”
“你的秘密。”
“那家伙……”程叙舟马上就明白,严宇峰一定什么都说出来了。
他看看她,又看看云,看看山。
最后还是看她。
她的脸色怡然。
她不需要同情他,也不需要安慰他。
什么都不用说,坐在这里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