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升起时会有狼族嚎叫吗?残疾的灰狼能够得到她的月亮吗?你有没有看见我,从心口直到喉咙的伤口?我已经不再是我,我的国度也不再是我的。
——艾琳·瑈幽。”
——
诺尔维雅每晚依旧在菲阿娜的玫瑰府邸中练习制作奥普拉。
菲阿娜承包了诺尔维雅的晚饭。
这让平时都以面包配凉水度日的诺尔维雅发现自己胖了。
可能还长高了一点。
菲阿娜在写高级法阵课留的作业练习。
她看到比划自己身高的半人鱼,忍不住开口。
“别看了,是长高了。”
蓝眸的半人鱼回头看她,一脸的“你怎么会知道真厉害”。
菲阿娜扶额。
“镜子上有刻度。”
诺尔维雅恍然大悟。
菲阿娜写完了法阵课的作业,望着和平常别无二致的半人鱼,还是问了她一句。
“你和艾琳吵架了?”
诺尔维雅小幅度地滞了一下,被菲阿娜捕捉到。
菲阿娜挑眉。
诺尔维雅摇了摇头。
“没。”
她确实没和艾琳吵架,但是艾琳躲着她,她知道。
她朦胧地感知到什么,却无法清晰看见。
所以她原本决定甜品大赛结束后再去找艾琳。
菲阿娜不怎么喜欢管闲事,但是艾琳的身世她有所听闻。
作为注定不能自由变为原型的兽族,艾琳活到现在如同奇迹。
菲阿娜沉吟许久,最终也没说什么。
她信任诺尔维雅。
如同信任清晨太阳会升起,月亮会落下。
——
诺尔维雅在等艾琳。
她在返祖科教室外,透过窗户看到了约夏和被灰狼族人包围起来的、看起来格外安全的艾琳。
诺尔维雅眸色淡淡。
如果那些灰狼族人当真恪尽职守,那么当初在食堂里约夏的那一巴掌就不会是被她拦下来的。
她分明看见了那群保护艾琳的灰狼族人一动不动。
他们沉默地看着对面的兽神圣女扬起了手,任由艾琳被伤害。
兽神圣女受所有兽族尊敬,诺尔维雅知道。
但是依旧有很多办法可以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那些灰狼族人没有。
他们冷硬地矗立,和雕塑没什么两样。
铃响了。
下课后的走廊拥挤喧闹,返祖科的学生们鱼贯而出。
只有艾琳被看得见的灰狼族人护着,被包裹的密不透风。
像油滴进了水里。
并不相溶。
艾琳看见了她。
那双血色的眸子在触及诺尔维雅的那一瞬间睁大了,但又随即慌乱地移开了视线。
诺尔维雅叫她。
“艾琳!”
艾琳停了下来。
强壮的灰狼族人警惕地看着白发的半人鱼,用结实的胳膊阻拦在艾琳身前。
隔着熙熙攘攘的返祖科学生,艾琳看到了背着光的诺尔维雅。
她的眼眸和蓝天一样,波光潋滟,好似密云里闪烁的磷光。
艾琳失神地想着,如果这样一双眸里也对她露出厌恶,那她怎么办呢?
她不知道。
诺尔维雅神情平静。
“艾琳,去吃蛋糕吗?”
艾琳不想回答。
但是诺尔维雅紧紧盯着她,不给她任何逃避的可能。
艾琳犹豫很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艾琳向诺尔维雅走去,随她一起动的,还有她身边的灰狼族人。
压迫感十足。
艾琳厉了声线。
“你们不用跟着我!”
她的护卫们并没有动。
“我说了,别跟着我!!”
艾琳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显得尖利。
护卫们这才退去。
艾琳难堪地露出一个笑。
这个笑苦的诺尔维雅皱起了眉头。
但她依旧什么也没说。
诺尔维雅牵着艾琳,一直到院外的甜品店。
她在这里兼职过,知道这家甜品店的味道不错。
而且有包厢。
在栗子奶油蛋糕香软的气息萦绕在整个包厢里时,诺尔维雅搅着加了方糖的牛奶。
艾琳欲言又止。
“诺尔维雅……对不起。”
“为什么?”
艾琳说不出来。
诺尔维雅把加了糖的牛奶推给艾琳。
她本想比赛结束后再找艾琳,但……艾琳的状态越来越严重。
“艾琳,你去过海边么?”
诺尔维雅忽然开口,却让艾琳困惑不已。
但她喝着甜甜的牛奶,还是回答了。
“没有。”
“我也没有。我以前生活的小镇四周都是森林,是个平原地区。瑈幽附近没有海吗?”
艾琳认真想了想。
“只有小溪,没有海。”
诺尔维雅吃了一块栗子奶油蛋糕,悠悠开口。
“想去看海吗?现在还能看到日落。”
艾琳惊讶地看着诺尔维雅。
诺尔维雅笑了笑。
“怎么样?”
在诺尔维雅的邀请下,灰发的娇小狼族点了头。
离学校最近的能看到海的地方叫基科拉,是一个度假小镇。
长距离法阵让人晕眩,但这时正值日落。
海浪拍打沙岸,夕阳已经浅浅沾上了海水。
暖黄的光晕染着整个天空,慢慢变得火红,又勾住了几丝泛灰的粉。
夕阳落入大海的怀抱。
海面上是淡金的余晖。
海浪奔腾翻涌,但到岸上时就变的温柔缱绻。
艾琳怔怔地看着。
大海比她想象的要宽阔很多。
喧嚣的风好像能吹走她的烦恼和不堪。
艾琳侧头看着眉眼温柔望向大海的半人鱼。
她知道为什么诺尔维雅来找她。自从在食堂被看到她挑衅约夏之后,她尽可能地不与诺尔维雅独处。
她不知道怎么与诺尔维雅说。
说她出生就病弱,是母亲献祭才保住了她的生命。
说她在五岁时不能化形被逼着吃血淋淋的生肉,一直到十三岁。
说她仁慈的父亲新娶了妻子,她为了父亲的幸福把自己关在废旧的宫殿整整一年无人探望。
说她被污蔑勾引叔父,但明明是叔父见色起意,却无人信她。
说她是瑈幽之耻,在大型宴会上从不许她出席。
说她的继母是双面狼,她遍体鳞伤中逐渐学会了示弱和装乖。
说她空有公主之名,实际上不过是被圈禁的傀儡。
说她在日复一日的寂寞和他人的厌恶中一天天地扭曲了性情。
说她曾经只想要一个朋友,现在却最喜欢玩弄人心。
说她其实已经烂到了泥里,惧怕真实的爱意,又渴求毫无芥蒂的真心。
说她总是去挑衅,去自求伤害,去试探是否会真的有人出来保护她。
说她从来没有被珍视过,没有被温柔地用可爱的发绳梳起精致的发型。
但是她看着半人鱼的侧脸,都没有说。
艾琳牵住了诺尔维雅的手,目光看向那一望无际的海。
“兽族都信仰兽神。兽神的圣女戕害瑈幽的公主,圣女的家族就会代表兽神给瑈幽好处,掩下圣女的行为不端。”
“我故意抢的约夏的男朋友,但不是为了瑈幽。”
“诺尔维雅,我不是好人,对不起。”
诺尔维雅抿着唇,白发被海风吹散。
“艾琳,我从来不是以什么标准来认识你的。”
“不必道歉,因为你从来没有伤害过我,不是么?”
艾琳感觉眼角有湿润的泪。
她用力眨了眨眼。
“诺尔维雅,你还会来陪我看海吗?”
你还会,像原来一样对我好吗?
会挡在我身前与约夏对峙,会为我点栗子奶油蛋糕,在牛奶里放一块方糖吗?
不。
不用那么多。
——你还会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会的。”
诺尔维雅应的笃定,似乎是什么海枯石烂的誓言。
——
“请允许我,允许我对这发烂的生活有所期望,允许我走到有落日的基科拉。月光照耀的沙滩,那里可以听到海水的回声。残月照亮结痂的伤疤,残疾的灰狼也可以嚎叫。我拥有了新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