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尔维雅在很早就注意到了一个队伍。
“白珐琅”。
在合宿时排在第二,甜品大赛时打听他们“送你回家”消息的小队。
“白珐琅”的队长是奂谙的表弟奂暝。
诺尔维雅问过奂谙他表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奂谙思考了很久,只说奂暝是一个很优秀的孩子,他没怎么接触过。他觉得奂暝总在思考些什么。
可能在思考怎么挑拨人吧。
诺尔维雅转了转手上的钥匙圈。
她要去一个空教室。
在艾博斯格学院北面有很多实践场地,很多高年级的小队可以来这里磨合锻炼。
也有一些种族天赋特殊、破坏力大的学生们会申请教室单独练习。
都是有偿的。
所以诺尔维雅很少来这边。
金钱的气息太浓。
诺尔维雅走到了走廊尽头。
现在不过是下午,但这里暗得像是已经进入了黑夜。
诺尔维雅拎着钥匙,试图打开这间一直被申请报修,修好后也总是会坏掉的教室。
她感受到了阻力。
锁孔像被胶水浇筑一样,虽然钥匙能插进去,但转不动。
诺尔维雅用上了水系魔法。
把那股阻力扭断之后,诺尔维雅打开了教室门。
一片漆黑。
没有光。
只有无尽的暗。
压抑、逼仄、充满负面的情绪。
诺尔维雅看着脚底粘稠的、想往她身上涌的黑色物质,看向教室中央。
“奂暝同学,这就是你的问好吗?”
像黑泥一样向她腿上缠的东西一顿。
黑漆被撕开了个口子。
慢慢显露出一个黑发黑眸的少年,比诺尔维雅矮了一头,眼睛狭长,戾气横生。
暗系魔法师,奂暝。
“白珐琅”的队长。
也是指使男生去诺尔维雅面前胡言乱语的幕后黑手。
“送你回家队的副队长,我们没什么交集吧?”
诺尔维雅笑了一下。
“怎么没有?你昨天不还让那个男生拉我走出火海……这么快就忘了?奂谙可从来不这么健忘。”
奂暝眼神愈发阴厉。
“我和奂谙没有关系。你有证据是我指使的吗?”
“我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是,奂暝,你不该惹我。”
诺尔维雅敛了笑,眼睛里是残酷的认真。
“我不会追着你找指使人的证据。奂暝,让一个人犯错太容易了,尤其你还是一个暗系魔法师——相当容易出事的职业不是么?我会一直盯着你,即使你有一点错误,我也会让整个艾博斯格都知道。
然后人们会怎么想呢?……奂暝,终究是比不过大祭司之子奂谙。”
她做的出来。
肉眼可见的,黑色的粘稠物质沸腾了起来,在诡异的扭曲,滚动,都奔向她。
诺尔维雅面不改色地用冰刃切开了黑色物质,并且把窗户的轮廓切了出来。
然后用水汽一震。
黑色物质凝滞了一瞬,然后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光走进这个教室。
瞬间,奂暝飞速后退,退到了没有光的地区。
在诺尔维雅在的地方,天色大亮。
而奂暝依旧隐在黑暗之中。
“奂暝,我知道你想赢过奂谙,可以。但是针对我们小队,没必要。”
诺尔维雅看着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奂暝,语气平静。
“合作赛,你赢不了。”
“嗤。自大。”
诺尔维雅扯过来一把椅子,坐好后给他捋着现在的情况。
“奂暝,你作为队长打不过我,你的副队长是玫瑰花花妖对吧?她打不过蛛姀。你们队里的占星者坐着轮椅,他在上场的一瞬间就会被艾尔利特淘汰。
你们队里的主要输出是一个蛇族返祖科和用锤子的巨人族。艾琳和菲阿娜不会给他们发挥的空间。
至于剩下的牧师和吟游诗人……休特一个人就能全部解决。”
诺尔维雅靠在椅子上。
“更别说,你们队内有矛盾,而你这个队长现在还处于被架空的状态。”
“我是不屑于和他们相处!他们是一群听不懂话的蠢货!连服从安排都做不到!”
奂暝激动了起来。
黑色物质又在蠢蠢欲动。
诺尔维雅见状又开口刺激他。
“怪不得你比不上奂谙呢。奂谙在小队里就很和谐。”
“闭嘴闭嘴闭嘴!”
恼羞成怒的暗系魔法师再次用他外溢的魔法笼罩住整个教室。
诺尔维雅没动。
所有物质在碰到她之后像被烫到一样滋滋冒着气。
“你该不会以为,我不会什么都不准备就来找你吧?不过你真的不强。安德烈的光系魔法能把你伤成这样,你们连阿瑞斯之矛也打不过啊?”
诺尔维雅摇了摇头。
“怎么想使坏,还不聪明呢?都不如莉夏。”
奂暝要气死了。
他表情都有些狰狞。
但他的表情很快被惊骇所取缔。
“茜塔娜·罗伊德,卢利特亚的老师,家训是‘永远对任何种族怀以最纯洁的善意’,听说人也很好……她是怎么教儿子的呢?
奂暝,你觉得如果我告诉她,她平日里贴心的乖儿子在学院里耍背地里这种小手段,她会怎么样?”
“不要!”
诺尔维雅没继续说下去。
奂暝的脸苍白的像见了鬼。他脸上的惊惶是那么显而易见,情绪几乎要溢出他的身体了。
诺尔维雅有点遗憾。她准备了很多这样的说辞,都还没用上呢。
不过问题应该也要解决了。
诺尔维雅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我没什么别的要求。停止你的打探和暗地里不入流的手段,我不会告诉你的母亲你在学院的所作所为。”
在诺尔维雅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听到干涩的问话。
“……就这些吗?”
诺尔维雅侧头,看见奂暝脸上的难堪。
“澄清一下,我们小队都是好孩子,不是疯子。不会主动干坏事。所以就这些。”
“……不对。他们就是。你和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奂暝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挣扎。
诺尔维雅停住了脚步。她倒是想听听奂暝知道些什么。
“你们队里那个……女巫,整个魔法院都知道她收受贿赂。给她钱的不会被打,没给钱的被她打的站不起来。腓比烈的女公爵,她领地里有一个牢房,她会把她领地里的间谍折磨致死!
那个深渊来的特招生一直和雇佣兵混在一起,他杀人不眨眼……”
“够了。”
诺尔维雅叫停了奂暝的话。
一直云淡风轻的半人鱼这时候才显露出几分真实的怒气。
她看了奂暝一眼,把钥匙掰断了。
“这间教室你可以继续非法持有,我会告诉后勤处这里修不好。如果再控制不住魔法外溢,我建议你去校医室找老师。”
诺尔维雅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奂暝一个人在黑暗中呆愣。
———
艾琳说想去亚都的一家高级餐厅。
诺尔维雅到的时候,小队成员和莉夏都已经在点餐了。
莉夏坐在蛛姀旁边,和雅琳休聊的有来有回。
感觉雅琳休比莉夏还要淡定一些。
勾选完想吃的菜之后,蛛姀把餐单递给了莉夏。
“拿给后厨吧。”
莉夏一下子定住,她抿着唇,没有拒绝。
但是向后厨挪的步子很小。
诺尔维雅能看见她微微颤着的手,和不停的深呼吸。
蛛姀看的久了,脸沉着想要起身,被菲阿娜拦了下来。
公爵大人声音很淡。
“她没有拒绝,说明她想做。”
诺尔维雅觉得对孩子最容忍的就是菲阿娜了。
当莉夏作为老师的时候,菲阿娜对她的厌弃有目共睹。但莉夏作为学生时,菲阿娜对她有惊人的耐心。
“你们俩今天教了莉莉丝什么呀?”
今天莉夏一直跟着蛛姀和菲阿娜。诺尔维雅有点好奇她们的成果如何。
菲阿娜:“教了她怎么判定事情发生的严重程度,以及怎么把自己要做的事根据轻重缓急布置下去。”
蛛姀:“教她怎么骂那些装模作样的老师。”
“很不错诶……诶?”
诺尔维雅有些哭笑不得。
“莉夏会骂人?”
蛛姀:“嗯。学的很快,实行的也很好。她骂了那个叫婕斯的。一边骂一边哭。不过嘛,后来骂那个负责比赛上报的老师时就顺利多了。”
诺尔维雅一想,倒也很实用。
“……你这个掉在地上都没有人捡的发霉面包!什么叫我们不配在这个餐厅里吃饭!餐厅门口没有写着装要求!我不要给你小费通融!”
莉夏的声音传了过来。
相当有理有据,铿锵有力。
……蛛姀教的相当实用。
“要不要去看看?”
艾琳犹疑着问道。
“不用。”“不必。”
两声重叠在一起,菲阿娜和蛛姀对视了一眼,都纷纷移开了视线。
诺尔维雅在心底暗暗为自己的安排欢呼。
莉夏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回来了。
她先看向了蛛姀。
“蛛姀老师,我把餐单给后厨啦!”
蛛姀平淡地应了一声,莉夏高高兴兴地坐回她身边。
这顿晚餐很丰盛。
艾尔利特一直在嚷。
“杜库你好烦你好烦!你喜欢吃鱼为什么自己不会剥鱼刺啊!”
诺尔维雅:“可是艾尔利特,你手上动作都没停过。”
金发魅魔扭头不说话了。
杜库没出声。他肩上的傀儡小人一脸严肃,而杜库认真地剥了很久的龙虾,没有吃,而是把那个相当完整的龙虾肉放在了艾尔利特的盘子里。
艾尔利特:“……哼。”
他拿着盘子站起来走了一圈。
看似要夹菜,实际上炫耀。
菲阿娜无语。
莉夏下意识拿了牡蛎,放在盘子里却一直没吃。
直到最后,她慢慢拿起了看起来相当美味的牡蛎。
休特坐在她对面。
在莉夏举着牡蛎迟迟不肯下口的时候,休特问向莉夏旁边的雅琳休。
“雅琳休,你为什么不吃花椰菜?”
雅琳休拿着叉子的小手没停。
“雅琳休就是不喜欢吃花椰菜!”
“但是那对你身体好。”
休特相当认真。
雅琳休看着他,很是语重心长。
“休特,我不是普通小孩子哦,不吃花椰菜不会营养不均衡啦!而且一定会有蔬菜可以代替花椰菜!”
休特点头。
“是的。雅琳休,有可以替代的蔬菜。可以不吃花椰菜。”
莉夏默默听着。
她好像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敢。
在这么做与不这么做之间矗立着一道看不见的透明的壁垒
她一直弯着腰,适应着这样的高度。
然后有一天,她站直了。
很沉。
但是她不想再弯腰了。
莉夏抿着唇。
她慢慢地,放下了牡蛎。
——
蛛姀和莉夏一起回家。
离开法阵的时候,莉夏给每个人都送了一捧花。
她还把一直放在背包里的资料手忙脚乱地拿了出来。
“大家对不起。让大家去参加海岛寻宝比赛是我的错。我在学院资料库里找到了历年比赛让找的‘宝物’和比赛注意事项。
我在地图上圈出来了这些年宝物出现的位置,和我觉得可能有宝物的地方。我知道现在哭是没有用的,我要承担起作为指导老师应尽的义务。我会保护你们,不会受伤。
同时作为学生,我一定不会辜负各位老师的期望。”
莉夏很认真。
昨天那个软弱的莉夏消失了。好像凭空消失了,换了另外一个人一样。
但是或许,莉夏本该是这样的。
那个没有精神内核支撑的莉夏,是简先生和简夫人用牢笼关住的小鸟。
不会飞,只会无助的喳喳叫。
小鸟依人是很可爱。
但是,如果,她是想要在海上翱翔的呢?
莉夏的资料很多。
她眼下的青黑见证着她的疲劳。
诺尔维雅道谢,却被莉夏推拒了。
“这是我该做的,不是该被感谢的。我要感谢你们原谅了我。还愿意做我的老师。我什么都不懂,总是想要逃避,想要靠着别人来解决问题,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再也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了。”
——
蛛姀懒散地走在街道上,莉夏在她旁边安静走着。
她想起之前莉夏那番话。
几乎是脱胎换骨。
不再是轻飘飘的,终于踩在了地上。
不愧是神喜欢的人吗。
不。
以神来衡量莉夏,是对莉夏努力的轻视。
她本身就不是一个笨人。
“怎么突然开窍了?之前不还呜呜哭,叫你骂人你都不敢。”
莉夏想了想。
“因为我意识到,我的懦弱伤害了你们。”
她的不作为也会是一种伤害。她是一个独立的人,就应该承担起属于她的责任。
也因为,婕斯老师骂了蛛姀。
蛛姀没听到。
她听到了。
她从心底涌上一股火焰,焚烧了她。
烧干了她的懦弱,也烧掉了她的理智。
她哭着骂着婕斯。
谁都不能骂蛛姀。
谁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