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塔陪杰瑞待了很久,久到晚上来探望杰瑞的大王子殿下都离开后他才和杰瑞告别。
继承人这个工作没有假期,虽然托姆家族现在岌岌可危,但他想要让托姆家族彻底消失的话还需要一些部署。
他习惯性地给奥忒凯丝特发消息寻求建议,但奥忒凯丝特很久都没回复他。
罗伊塔反思了一下自己,觉得自己也有些离谱。
他这些天都在依赖一个比他小上很多的妹妹,并且没有感觉到任何违和——
奥忒凯丝特很强大,她的聪明和严谨让罗伊塔觉得听从她的意见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而且奥忒凯丝特还会安慰他,鼓励他,让他慢慢熟悉了作为继承人的权利和义务。
奥忒凯丝特是最厉害的继承人。
罗伊塔翻看着和奥忒凯丝特的对话,从那些消息中找到了他如今遇到的那个问题的解决方法。
罗伊塔再次感叹。
奥忒凯丝特是天生的优秀贵族继承人。
……
优秀继承人奥忒凯丝特今天过的很糟糕。
库仑克家族实力雄厚,作风也极其强硬,她独自面对着这个庞然大物,说不忐忑是假的。
但这是她唯一的机会,错过了这一次,她这一辈子都逃不出库仑克家族。所以她严谨地筹划着,安静地等待着。
她是作为神降的实验品被邀请入局的,她每天接受着家族对她的二次改造,现在的家族就好像是那种欠着赌债却突然发现女儿也可以是钱的父亲。
他们关照起她的健康,他们对她残疾的双腿痛心疾首,请了最好的疗愈师和医师来治疗她。
这没什么不好的。她不喜欢只能借助外力才能移动,这样让她没有安全感。如果既能治好腿,又能让库仑克家族走向消亡,那就是双赢。
所以她很积极地配合着治疗。
家族看她积极,对她的怜悯更深,又露出了一点权力让她在弥留之际玩玩。
……他们不会对一个孱弱的小女孩起戒心。尤其是一个没什么力量、失去了双腿的家族弃儿。
奥忒凯丝特安然地攥紧她得来的权力,循序渐进地渗透着,谋划着。
她今天起床时很开心的。
她爬到轮椅上,按部就班地洗漱、梳头,换上了一件她很喜欢的连衣裙。
今天天气好极了,不热也不冷,库仑克家族的大管家离奇失踪,她之前的目标一步步应验,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愉悦了。
所以即使那一掌长的银针刺进她的膝盖的时候,她也没觉得那样剧烈的疼痛有多难忍。
她很能忍痛,她的忍耐力比大多数同龄人都要好。
她当初毁掉自己双腿的时候,用布条一圈一圈缠住了自己的嘴,她没发出任何声音。
她本该以此为傲的。
然而在今天的疗程结束时,为她治疗的医师忽然冲她眨了眨眼睛。
“奥忒凯丝特,看是谁来了?”
奥忒凯丝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这个预感很快应验。
她狼狈地侧头,看见了光影中显得不真实的母亲。
母亲依旧像当年她的记忆里那样漂亮。母亲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
母亲看向她的目光里有震惊、尴尬、歉疚、可怜……唯独没有爱。
母亲牵着的小女孩很可爱,她的头发黑黝黝的,像一块昂贵的绸缎。小女孩很像母亲,她的眼神单纯又高傲,一看就在被好好地宠爱着。
她一直盯着那个小女孩,小女孩害怕地躲在母亲身后。
母亲有些尴尬,她蹲下身轻声哄着那个小女孩。
“珠芮,那是你姐姐。”
小女孩瘪了下嘴。
“妈妈,她和我长得不一样,她还是个残疾,我不想要这个姐姐。她真可怕,我讨厌她。”
母亲僵硬了一瞬,她只是对着奥忒凯丝特说了声抱歉,却不忍心对她的“珠芮”说一句重话。
奥忒凯丝特紧紧地攥着裙角。她的汗浸湿了她最喜欢的连衣裙。
她为母亲编纂的所有借口都失效了,那些假设和希冀都变成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在她脸上。
她以为母亲爱她。她以为母亲什么都不知道,她以为母亲是因为她逃离了卡罗内这个伤心的地方……她知道那是假的。
她让自己相信了在绝望时杜撰的一切,自我暗示自我催眠,依靠着这种力量,依靠着她想象出的完美母亲,强行让自己振作起来。
母亲是她编织的梦境。她很爱那个模糊不清的、因为失去她而肝肠寸断再不回卡罗内的母亲。
爱很危险。爱暗示着绝对的信任,当她爱一个人的时候,她就把能够摧毁自己的力量交到了她所爱之人的手里,只能祈祷对方不想毁灭她。
她知道这一点,所以她巧妙地把这份爱给了虚幻的母亲。
毕竟,人不能真的爱上一个梦。
只是现在,梦碎了,那尖利的碎片还是划伤了她,让她痛的想要蜷起身,她的灵魂都在被这残缺的碎片折磨。
这对她来说太难捱了。
她生出从未有过的嫉妒和阴暗的心思,她不愿意去恨母亲,只能去恨“珠芮”……
凭什么她只能叫“奥忒凯丝特”,而她的妹妹却能叫“珠芮”呢?
珠芮,珠芮,家人的珍宝。
她奥忒凯丝特只是被驱逐的实验品。
她用尽全身力气忍着,却还是掉了一颗泪。
医师意识到气氛不对,她带走了珠芮,给这位母亲和奥忒凯丝特留出了单独相处的空间。
奥忒凯丝特不想在母亲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她撑起身体,努力地坐了起来。
(
她的金色睫毛都被汗濡湿,浅黄的发丝干枯地像被压扁的茅草,有几绺不规则地贴在鬓角。
奥忒凯丝特用她那双白色的眼睛看着她的母亲。她忽视了心脏的躁动,向母亲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好久不见,母亲。”
母亲的目光躲闪。
“很久不见了……你和原来比变了很多。你……我……你好好治疗吧。为家族做些贡献,毕竟家族养你到这么大。”
“妈妈。”
奥忒凯丝特的语调升高。
“您现在怎么样?”
仍旧很漂亮的母亲犹豫了一下,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很好,我嫁给了一个比你父亲好上很多的男人,他对我很好。我已经脱离了库仑克家族,这次回来就是想见见你……”
“原来是这样啊。妈妈。我是你脱离库仑克家族交出的财产,是吗?”
奥忒凯丝特咬着唇,她连表面上的平静都维持不了。她太聪明了,她只凭借着母亲的几句话就能还原当年的真相,所有残酷的事实在她的记忆里都无处遁形。
她不得不承认,她是被抛弃了的。没有人期待她的新生,没有人在乎她为了自由付出了什么。
她的母亲,并不爱她,甚至厌恶她。
她的语气太尖锐了,带着怨恨和指责。
母亲被这句话扎到,她猛然抬起头,表情是再明显不过的不服气。
“你还要我怎么样!你就是个怪物!你是会读心的怪物,你太聪明了,你根本不像个正常的孩子,你和你那个死了的父亲一样让人恐惧……
你知道我所有的想法,你像水蛭一样黏在我身边,我害怕你,又怕你会察觉到……你就这样一直折磨我!
正常的妈妈早就忍受不了了,我为你忍了那么久,直到最后才把你交给家族,你本来就该死的,我给你选了不痛的方式,我做的还不够吗?我一直在最后都没有揭露你的异常,我一直隐瞒着你怪物的身份,我还不够好吗?
你为什么不接受我给你选的道路?你看看你现在,你像什么样子!你就是个怪物,我都已经逃离了这一切,我拥有了我应得的幸福,为什么你还要来打搅我?因为你活着,所以家族还要求我来看你,你为什么不在那个时候就死掉!”
奥忒凯丝特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手。她已经要被母亲的话绞死了,但她不肯表现出一点软弱。
“妈妈,为什么我聪明你却觉得可怕?我为了让你开心,每天都看你的脸色揣度你的想法,为你做各种事情希望你不会那么累……这些对你来说,是那么恶心的事吗?”
母亲冷冷地看着她浅黄色的头发和剔透的白眼睛。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说你不是怪物?”
“是我想的吗?我变成这样妈妈你真的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吗?你知道我有多疼吗?我难道就不想有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像你一样吗?难道我不想被叫珠芮吗?”
奥忒凯丝特声音嘶哑,她在激动的质问过后就只剩一地死寂。
她平复了下情绪,慢慢地爬到轮椅上。
“妈妈,我一直没有后悔过,因为我答应来这里为家族做贡献的时候,那是你第一次对我笑,你说我是好孩子,你爱我……我知道你在骗我。我希望我的存在能让你开心过,哪怕只有一次。”
奥忒凯丝特看着自己残废的双腿,毫无征兆地笑了出来。
“妈妈,你之前的那个黑发蓝眼的女儿已经死了。现在我们毫无关系,互不相欠。”
奥忒凯丝特转动了轮椅,她在离母亲很近的时候礼貌地仰头看她。
“女士,请您让一下,我的轮椅过不去。”
母亲自她反问后就不再说话,这时母亲却露出些许柔软,可能是想到她很快就要死了,多少涌上了一些负罪感。
“……我推你吧。”
母亲向她伸出了手。
奥忒凯丝特狠狠拍掉了那只伸向她的手。
“别碰我!对于我来说,你也是怪物,女士。”
奥忒凯丝特的表情依旧平静,甚至是礼貌。
她白色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
“那么,后会无期,女士。”
她决绝地离开了这里,没有回头看母亲的表情,也没有看在门口偷听的妹妹珠芮。
她浑身都在痛。但她要等到没人看见的时候再卸下伪装。
她把轮椅转的很快,就好像这样能稍微掩盖一下她内心的破碎。
轮椅卡了一下,她跌了出去。碎石子划破了她的手掌,她的脸也被地面蹭的生疼。
无力的双腿让她根本起不来,她没有力气再回到轮椅上,而她特意选了一个荒凉偏僻的街道——
这样下去她很危险。
她的联络器摔了出去,看起来已经报废了,但她的能力能够让联络器恢复原样。
多好的能力啊。
奥忒凯丝特嘲讽着自己。
除了她自己之外都能使用的能力。
她忍着疼向联络器爬去。联络器离她更近。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疼痛格外难忍。她手上的伤不重,但一直疼到心脏。
每动一下,就疼的像被钩子扯碎了一部分灵魂。
过往所有被强压下的绝望于此时全部向她奔涌而来,她放弃去找联络器,疲惫地趴在地上。
就交给命运吧。
奥忒凯丝特想,既然她的反抗全无用处,那就把她的生死交给命运吧。
……
“…欸,你是不是诺尔维雅说过的那个库仑克家族的继承人呀~”
奥忒凯丝特抬起头,借着夕阳的余晖看到了一个灰发长发血红眼眸的女孩。
在这一刻,奥忒凯丝特的求生意志压倒性地扫灭了所有灰暗的情绪。
她看着那个灰发的可爱女孩,向她发出了求助。
“……我不小心摔倒了。”
“请您,帮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