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地的所有权转移需要国王的旨意。
艾琳等着卜拉辛把手续办完,她透过窗看外面的诺尔维雅和蛛姀,目光温软平和。
卜拉辛看到了,他轻声问艾琳。
“她们是你的朋友吗?”
艾琳收了表情,她冷淡地点了点头。
“叫你的朋友们留下来吃个晚饭吧,艾琳,你想吃什么?”
“我要回玫瑰府邸吃晚饭。”
卜拉辛有些苦涩。
“艾琳,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艾琳看着卜拉辛,她忽然笑了一下。
“不是喔,玫瑰府邸是我的家,这里不是。
玫瑰府邸里有我的房间,有菲阿娜准备的松松软软的被子和枕头,有我的零食箱和首饰盒,有专门放我喜欢吃的冰淇淋的冰箱……有所有我需要和我想要的东西。
在玫瑰府邸,没有人骂我是残废公主,没有人说我害死了我母亲。
如果打雷了,我可以去找诺尔维雅蛛姀和菲阿娜,不用再捂住耳朵躲在角落里发抖。如果饿了,我不用像个小偷一样跑到厨房里祈祷着会有一些残羹冷炙,因为客厅里有零食,澳契夫随时会做出我喜欢吃的东西,即使不想在家里吃,我只要说‘今天想出去吃饭耶’,他们就会穿上外套问我想去哪里吃。
他们永远不会用那种打量商品一样的眼神看我,他们不会嘲笑我说一个残废什么都做不到。在他们眼里,我永远是需要被保护被爱着的小艾琳,他们会下意识地护在我身后,甚至……甚至,他们会为我付出生命。”
艾琳弯起唇角。她就站在那里,安定又自信,漂亮地让人挪不开视线。
卜拉辛意识到,他的女儿拥有着充足的爱,她的女儿被人很好地被爱着,但……那个人不是他。
那个人本该是他,那个人就该是他。
“国王陛下,你知道嘛?在这个城堡里,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我每天看着你抱着托里,我好羡慕那种亲昵。可是我不敢呀,因为我是害母亲消失的罪魁祸首,我生来就是有罪的。
在这个城堡里,有好多好多尖锐的恶意。我不知道该怎样保护自己,只能笨拙地,一点一点地在受伤后学习伤害我的人,学习他们是如何对待我的,我再用那样的方法去对待别人。”
艾琳平静地说着。
她撕开自己的伤疤,让面前这个愚昧的父亲感受着她的痛苦。
她并不是无所谓,她并不是真的都不在乎。
只不过她现在释怀了。因为她被爱着,她不再是那个孤立无援的公主。
所以她可以宽容地看待原来无知孱弱的自己,讲出她曾经不堪的经历。
“国王陛下,我无数地看着你,期待你能够看到我,能够爱我。但是你下意识地躲避着我,你其实恨我,因为你觉得如果我死了,母亲就还能够活着。
可是这不是我的错欸?我比你更爱母亲,更想要母亲回来,我在所有的碎片中拼凑着母亲的样子,想象着母亲会做的事……我看到皇宫里有一个侍女在给她的孩子梳着头,轻轻地摸她的孩子的发丝,我在帷帘后面贪婪地窥探着我永远都无法拥有的幸福。
我没有一刻不恨自己,如果我的出生是母亲的死亡,我宁愿用我的死亡换母亲活着。
我也很痛苦,国王陛下,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觉得难过,你的痛苦也没有我的痛苦多,你失去了妻子,你还会娶新的妻子,你还会和她建立新的家庭。可是我失去了母亲就永远不会再有新的母亲了。”
卜拉辛颤抖地听着,他把拳头攥的很紧。
“我真的不知道……艾琳,我娶新的妻子,是为了能让你感受到母亲的感觉,我没想到她……艾琳,可以给爸爸一个弥补的机会吗?我一定不会再犯以前的错误了!
是我太软弱才让你那么痛苦,艾琳,再给爸爸一个机会吧!”
“我不要。”
艾琳皱着眉看着他手里的文件。
“你怎么还没盖好章呀?我要回去吃饭了。”
“艾琳,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是我最重要的女儿。爸爸一定会把过去的爱都补给你,让你做瑈幽最高贵的小公主,好不好?”
“不好。”
艾琳指了指头上的王冠。
“看到这个了嘛?我要当国王的喔。啊,还有我的发型~诺尔维雅给我梳的哦~你没见过吧?毕竟我在城堡里一直披散着头发呢。”
卜拉辛喉咙滞涩。
他被接二连三的拒绝说的几乎要哭出来,他有千般遗憾万般不舍,现在也只能承受着。
“是的。我没见过你把头发梳起来,我以为你只是不想梳……王冠和发型都很好看。”
艾琳淡定地听着卜拉辛的夸赞,瞄着已经盖上章但还没签上字的文件,有些心不在焉地反问卜拉辛。
“所以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吧?我不缺你的爱呀。”
“……他们做了什么,让你觉得他们爱你呢?爸爸也可以做到的!”
艾琳猛然被这句话问的怔了一下,她垂眸思考了一会儿。
“他们做了什么嘛……他们会告诉我他们永远是我的后盾。
他们对我从来不吝于夸奖和拥抱,他们会和我一起去饭馆里吃饭,他们会理好我乱糟糟的头发,他们永远会接住我,他们给我后退的选择……
他们告诉我,艾琳只是艾琳,艾琳想成为什么都可以。
他们是我的底气,他们是……我的家人。”
艾琳说到最后笑了起来,她幸福地翘着唇角,血红的眸子亮晶晶的,就像看到了什么可爱到让人心里暖融融的小动物。
卜拉辛觉得这些他也可以做到,他恳求着艾琳。
“再给爸爸一次机会吧!这些爸爸一定会做到,爸爸会学着怎么爱你的……”
“国王陛下,请快签文件呀,拜托你放我回家吃饭啦!”
艾琳笑眯眯地,但她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她给过父亲太多次太多次机会,但每一次她的父亲都放弃了,放弃的很彻底。
她早就知道他的选择,但她太缺爱了,她追逐着父亲,希冀成为他的完美女儿。
(
后来她同样放弃了。她走在父亲前面,不带感情地分析着他,客观评价着他,发现他其实徒有其表,萨拉·波尼说的是对的,他不是一个好国王,他懦弱地可怜。
做父亲也是一样。
卜拉辛知道他失去艾琳了。他颓然地把文件签好给她,看着她欢快地想要离开这个她待了十几年的家。
“艾琳,今天其实是我的生日。”
卜拉辛看着女儿的背影轻轻开口。
艾琳滞了一下。
她转身,微微歪头。
“那你知道我的生日在什么时候嘛?”
卜拉辛知道。妻子的祭日就是女儿的生日,但他无法忘怀那一天,他无法在那一天开心起来,他每次想到伊莎娜献祭都会心如刀绞,那一天对他来说太痛苦了。
所以每年的那一天,城堡都会肃穆到没有任何声响,他也从来没给艾琳庆祝过生日。
他现在才意识到这对艾琳多不公平,但他说不出口。
艾琳始终得不到卜拉辛的答案,她了然地点了点头。
“你也不知道我的生日,很好,我们扯平啦!
国王陛下,生日快乐。两年后的这个时候我会来拿走瑈幽,我会给你一块领地让你养老,不用担心喔。”
艾琳说完后就毫不留恋地跑下楼梯,跑向了诺尔维雅和蛛姀。
她欢欣地看着她们。
“我们回玫瑰府邸吧~”
诺尔维雅正了正艾琳跑歪的王冠,目光温柔。
“……好。”
蛛姀扯着那个被捆的王妃,问艾琳要扔到哪里。
艾琳说可以暂时带回玫瑰府邸,她要找艾尔利特……
卜拉辛在窗边看着那个在朋友身边蹦蹦跳跳的艾琳,觉得他错的离谱,但又无法挽救。
他在他生日这天,一瞬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但他又想,或许艾琳在这个家里从未有过亲人。
他沉默地听着侍卫慌张地跑进来宣布托里的死亡,最终让侍卫把那些参与杀掉托里的人都放走。
他不能一错再错了。
他想在两年后给艾琳一个强盛的瑈幽。
——
“……两年后我就是国王陛下啦!”
艾琳讲起她对卜拉辛说的话,法阵很快,她话音刚落就到了玫瑰府邸。
蛛姀用藤蔓拖着昏迷的王妃,问她为什么不现在就把瑈幽拿到自己手里。
“瑈幽会乱起来呀。我想做一个让瑈幽好好发展的国王,要循序渐进地解决那些让瑈幽动乱的问题和人嘛~”
艾琳走进玫瑰府邸,一下子抱住了一直在等人回家的雅琳休。
“我没事喔,雅琳休,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雅琳休回抱住她,它察觉到了艾琳隐藏着的复杂情绪,它想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一个理由安慰艾琳。
“没关系~这样休特回来我就能解释为什么作业上没有字了!”
艾琳笑出了声。
“雅琳休,你安慰人的话是从杜库那里学的嘛?”
“什么。安慰人的话……?”
杜库朦胧地站在二楼,看着她们和被蛛姀提着的陌生人,呆滞了一会儿。
他完全不知道在他陷入沉睡的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啦,我们吃晚餐吧~”
艾琳牵着雅琳休的手走向玫瑰府邸的长条桌,蛛姀随手把昏迷的王妃扔在了客厅里。
杜库问被捆的是谁。
“一个王妃。”
蛛姀随口回答着,她看着杜库的眼睛睁的大大的,即使没有肩上的傀儡小人也能看出他的惊讶。
“不是休特的母亲。”
蛛姀看懂了杜库的想法。
“时间没有倒退,你也没有做梦,这是瑈幽的王妃。”
“……这。样。”
杜库揉了揉眼睛,慢慢精神起来。
“休特,菲阿娜,艾尔利特呢?”
诺尔维雅刚好拿着联络器回完了消息。
“休特在皇宫里,今天回不来了。但休特说一切都好,伍尔斯亲王也回去了,雷米亚兹的国王即使觉得休特做的不对也不敢做什么。
菲阿娜和优丝丽在塔兰厝,今天也不回来,她们在谈合作的细节。
艾尔利特出去工作了,他刚刚发消息说他才开始拍摄,大概要三个小时才能回来。”
“……噢。”
杜库走下楼和他的队友们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
在吃过晚餐后,菲阿娜向诺尔维雅发起了视频通讯。
她知道玫瑰府邸的法阵被使用过,她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事,但诺尔维雅还没给她发消息,那就证明那是可控的,诺尔维雅自己就能解决。
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之后,菲阿娜疑惑地问诺尔维雅为什么艾琳还把那个王妃带回来了,那种人直接杀掉就好了。
“菲阿娜,返祖科对待敌人会采取‘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同态复仇法。
……艾琳在等艾尔利特回来。”
“艾尔利特又干什么去了?”
“他有个临时的工作。”
“他有什么临时工作?时尚界里但凡排的上号的时尚大师都去南边大陆开交流会了。”
“菲阿娜,排不上号的时尚大师也要工作的嘛。而且艾尔利特和人合作也不是看名气大小的,他的审美比较独特。”
“这倒也是。”
菲阿娜有些担心艾琳的状态,但诺尔维雅把联络器转到了艾琳和雅琳休在玫瑰府邸外面玩土的画面。
菲阿娜:“……艾琳和雅琳休是在挖外面的玫瑰花吗?”
诺尔维雅从窗旁边仔细观察了一下,摇了摇头。
“应该不是。她们刚才好像在客厅的某个角落里翻出一张藏宝图,然后兴冲冲地拿着铲子出去挖了。”
菲阿娜思考了一下,她有些明白过来了。
“那是澳契夫放的。艾琳和雅琳休应该能找到几瓶酒……澳契夫不知道有什么毛病,他说把酒埋在玫瑰花下面会有玫瑰花的香气。但他在胡说。”
“哇!有酒耶~”
菲阿娜正说着,艾琳和雅琳休就挖到了一瓶红酒出来。
她们兴奋地跑回玫瑰府邸向他们展示着,蛛姀对这种幼稚的游戏不感兴趣,她多少也猜出了是谁的手笔,但她还是敷衍地哇了几声。
杜库认真地拍手,眼神很亮。
诺尔维雅笑着给菲阿娜看一身泥的艾琳和雅琳休,觉得澳契夫真的很会哄小孩。
菲阿娜又画了一张藏宝图给艾琳,这次杜库也跟着出去寻宝了。
诺尔维雅问菲阿娜那里藏着什么。
“澳契夫最贵的一瓶酒。”
菲阿娜表情平静。
“从我的酒窖里偷拿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