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特在回到玫瑰府邸的时候天还没亮。
他回皇宫的时候早就做好了准备。国王利比杜让他去铲除不听话的贵族,但他却让索萨放弃了卡罗内。
利比杜一定会生气。
但他生气也不可能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利比杜最多骂他两句。
——雷米亚兹的吉祥物国王利比杜没有对他的儿子们的处置权。
休特还记得小时候利比杜被伍尔斯亲王踹下池塘的场景。
利比杜喝醉了逼不喜欢水的索萨去游泳,他沉默地把索萨拉到他身后,利比杜作势要打他。
伍尔斯亲王接到消息就跑了过来,在利比杜快要打到他之前把利比杜踹下了池塘,然后剥夺了利比杜对王子们的处置权。
那是休特浑浑噩噩的童年中比较清楚的一段记忆,他那时候大概是很喜欢这个叔叔的。
但后来他的母亲靠着他的血从伍尔斯亲王那里捞了一大笔钱回来,自那之后,他每次想到这个叔叔,就总觉得那也是个喝人血的怪物。
和别的那些渴求着他的血的人没什么两样。
但伍尔斯在的时候他的父亲利比杜国王不会总发癫,所以他还是很希望伍尔斯亲王常驻皇宫的。
只是他不知道利比杜发了什么疯,居然和颜悦色地问他这段时间在卡罗内吃的好不好、住的好不好、有没有受伤……
休特简短地回答着,但利比杜看着他就红了眼眶。
利比杜絮絮地回忆着寡淡的相处,把自己塑造成一个面冷心热的父亲,痛斥着王妃对他的迫害和他知道后的痛心疾首。
休特淡淡地看着,不知道利比杜这一出是演的什么。
利比杜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被自己感动哭了,相信他口中那个把爱都表现在行动中的父亲就是他。利比杜声泪俱下,在最后甚至要走到他面前给他一个拥抱。
休特向后退了一步,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
他不是四岁了,这种拙劣的煽情在他看来更像个闹剧。他以为利比杜有更大的阴谋,但利比杜好像真的想和他叙旧。
休特不感兴趣,他现在更想回玫瑰府邸。
但利比杜拉着他让他参加家宴,他把所有的儿子女儿都召了回来,还把他最喜欢的几个情人都接进了皇宫,还让刚回来的伍尔斯亲王也盛装出席。
“哥哥,老利比杜又要作什么妖?”
索萨靠在门边问他,眉眼倦怠,打了几个哈欠。
索萨在宣布卡罗内变成公共领地之后又去考察了下卡罗内的周边城市,雷厉风行地解决了很多欺上瞒下的贵族,一直到今天下午才回来。
“如果老利比杜在晚宴上说的不是正经事,我要让他一个月都不能出门找他的那几个不安分的情人。”
休特安静地换着礼服,始终都没有说话。
他和索萨相处就是这样的,他们没有亲密到像兄弟一样,也无法变成交心的朋友,但他们的确互相信任。
索萨知道他对成为国王不感兴趣,所以会在压力大的时候来找他单方面地倾诉。他不会给出回应,索萨也不期待他会给出回应。
他不会关注索萨在干什么,索萨也不会插手他的生活,但索萨曾经有意无意地让王妃被迫取消了很多生意。他因此少流了很多血。
他们的关系就这样一直不咸不淡的维持着。
索萨没再出声,休特以为索萨已经离开了,他换好礼服出门时却看到索萨几乎倚着门边睡了起来。
“索萨,你可以不去晚宴。”
休特出声的瞬间索萨醒了过来,他看着穿着华贵的休特,吹了声口哨。
“这么正式吗哥哥?”
“今天伍尔斯亲王也在。”
“我知道,我先去了我妈那里才回来的,伍尔斯当时正在和我妈聊天。而且听说今天老利比杜还去见过我妈……他们都离婚那么久了,我妈每次见他都没好脸色,他还总去找我妈,真不懂他是怎么想的。”
“可能他真的喜欢格罗雷夫人。”
格罗雷夫人是索萨的生母。她叫波尔多旎·格罗雷。这位野心勃勃的贵族小姐嫁给了体弱多病的格罗雷家族继承人。
五年后继承人死亡,波尔多旎支配了格罗雷家族,她让格罗雷家族更上一层楼。在格罗雷家族发展遇到瓶颈时,她嫁给国王,作为雷米亚兹的王妃让格罗雷家族跻身大贵族。
在生下索萨后,波尔多旎立即和国王离婚。
“老利比杜那个人不可能真的喜欢谁,他只喜欢他自己,我妈也是最近没有遇到喜欢的小情人才有空理老利比杜,要不然老利比杜直接会被扫地出门。”
索萨伸了个懒腰。
“你还挺尊敬伍尔斯,和他吃饭还要换礼服。他自己可能就穿个破衬衫就来了,你这么正式显得你多在意他一样。”
“嗯。”
休特淡淡地应了一声。
在整个皇室中,他的确最尊敬伍尔斯亲王。
他对伍尔斯亲王有芥蒂,但伍尔斯亲王是个很好的掌权者。和利比杜完全不同,他每年停留在皇室的时间不多。他一直都在外面了解每个城市的发展情况,根据当地实际制定正确的政令。
索萨没什么形象地走在他身边。
“伍尔斯和老利比杜明明是亲兄弟,但他们却差了那么多。”
“我们也一样。”
休特理了理肩上垂落的流苏,红发在宫廷里璀璨的光芒下显得格外艳丽。
索萨盯着休特的红发,泄气地摸了摸自己的深棕色的头发。
“如果说外形的话确实是,我想染个头发,但我妈一直不让。不过如果论实力的话,我们应该没什么不同。如果你想国王,你做的未必不会比我差。”
休特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后半段在说场面话。
索萨看懂了他的意思,哈哈笑了起来。
“果然,哥哥你发现了对吧?但当国王确实还是我在行。”
“嗯。”
……
皇宫里的侍女逐渐多了起来,索萨不再像刚才那样随意了,他挺直了腰,整个人优雅沉稳又从容,完全是可靠的雷米亚兹继承人。
休特早就习惯了他这样,他一声不吭地坐到自己的位置。
他不记得利比杜的那些情人都叫什么,也不记得偶尔才会出现在皇宫里的弟弟妹妹。
因为他一言不合就烧东西,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疯子,即使他不打招呼耶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是伍尔斯亲王今天格外注意他。
休特感受到了伍尔斯亲王的目光,他思考了一会儿,想起诺尔维雅说伍尔斯亲王也是特殊事件调查处的组织者之一。
大概是因为这样,伍尔斯亲王才会一直看着他。
休特没和他对视,他沉默地吃着晚餐,等着利比杜作妖。
果然,利比杜在喝了一杯龙舌兰之后,他当着伍尔斯亲王的面爬到了桌子上。
然后拿出了羊皮纸读着休特这些年的所有事迹。
休特沉默地听着,他和索萨对视了一眼,索萨满脸都是“他又要犯什么病”。
在索萨想要走上前把利比杜从桌子上扶下来的时候,利比杜突然高亢地赞美起了休特。
他说休特的所有行为其实是在保护皇室,休特的疯狂其实是别样的清醒……
他说休特才应该当雷米亚兹的下一任国王。
(
休特:?
索萨:?
伍尔斯亲王:?
利比杜讲完了,他环顾四周,期待着赞同的掌声。
然而全场鸦雀无声。
利比杜的情人们把自己缩成一团,其他皇室成员看了看红发的大王子殿下,又看向现任国家继承人索萨王子。
休特慢慢握紧了手上的刀。
索萨知道休特的忍耐快要到极限了,他笑着把利比杜从桌子上扯了下来。
“父亲,你就因为我离开太久了没在皇宫里陪你,你就要废黜我啊?我这也是为雷米亚兹着想啊,别那么任性——”
索萨凑近了利比杜,在他耳边亲切地说着。
“要不然我会把你扔进海里,让你从西边大陆游到北边大陆。”
利比杜抖了一下,他想向休特求助,但他只看到休特看垃圾的眼神。
利比杜不明白。他示好示的还不够明显吗?他和休特是一伙的啊!
但利比杜不敢问,他在索萨的陪同下离开了晚宴。
休特觉得无趣透了。这么低劣的挑拨离间索萨不会信,伍尔斯亲王也不会信。
他真是高估了利比杜。
他放下刀叉,准备离开皇宫回玫瑰府邸。
但他察觉到有人跟在他后面。
是伍尔斯亲王。
“……休特,我想和你谈一谈。”
……
“休特,加入特殊事件调查处的人都是想要完成心愿但自己无法做到的人,如果你有什么想要的,我可以给你。
特殊事件调查处是为了保护普通民众不受邪神影响才建立的,你就那么贸然加入的话太危险了……”
伍尔斯亲王忧愁地看着他。
休特没什么反应。
“雷米亚兹有索萨就够了,不是吗?”
伍尔斯顿了一下,他严肃地看着休特。
“休特,你同样重要。”
休特对此不置一词。他只问伍尔斯想要什么。
“我要你安全,休特,你和索萨一样,都是我的亲人。”
休特被“亲人”这两个字逗笑,但他只是微微弯起唇,绿眸讥讽。
“伍尔斯阁下,亲人的血好喝吗。”
伍尔斯怔住了。随即他羞愧难当地说了抱歉。
“我当时不知道那是你的血……”
这说不通。整个皇室都知道休特·雷米亚兹的血可以解毒,喝了之后能够强身健体。
伍尔斯亲王利落地在休特面前跪了下去。
“休特,我当时中毒昏迷了,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你的血,我绝对不会做那样的事情。但我后来的确知道了,因为我的管家给了你的母亲一大笔钱。
我很愧疚,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我应该道歉的,但我后来并不总在皇宫,你总躲着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弥补你……我总是不敢看你的眼睛,我怕在你眼睛里看到卑劣的自己。”
伍尔斯拿出了身上的匕首,用力地在胳膊上划了一刀。
“我不知道你流了多少血,我知道这样也无法抵消你当时的伤痛,你当时只是个孩子。”
血液染红了地板,伍尔斯直直地跪在地上。
休特看着伍尔斯,一直到血液流到了他的脚边。
“够了。”
休特淡淡出声,他把房间里常备着的纱布和伤药扔给了伍尔斯。
他从来没有恨伍尔斯,这些年他虽然很少见伍尔斯,但每次他过生日伍尔斯都会送礼物过来,尽管他从来不知道伍尔斯送的是什么。
那些礼物都被她的母亲拆开转手卖掉。
他的确记得有几次伍尔斯看着他好像有话要说,但他当时咒术缠身,根本无法和人正常交流。
正是因为善意太少又太珍贵,他才一直抗拒着曾经对他很好的伍尔斯,他觉得伍尔斯不该是会喝他的血的人。
休特叫人把地上的血擦掉,以为只是茶洒了的侍女看到地上的一大滩血和正在包扎伤口的伍尔斯亲王,惊恐地看了休特一眼。
伍尔斯亲王察觉到了,他苍白着脸严肃地对侍女吩咐着。
“刚才有人想要刺杀我,是大王子殿下救了我,把那个叛徒解决掉了。
我还不知道是谁指使的,请你保守秘密,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侍女捂住了自己的嘴,坚定地点了点头。
她再看向休特,眼神里带上了些许微妙的崇敬。
等到侍女离开后,休特皱着眉问伍尔斯亲王为什么这么说。
“休特,有时候不符合常理地实话会被当成被逼无奈下的撒谎,她还是会觉得你伤害了我。”
“无所谓。”
“休特,这些都是有所谓的。”
伍尔斯亲王包扎好了伤口,他看向休特,从休特的态度中知道了他的决定。
“我明白你不会退出特殊事件调查处了,但务必小心。休特,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我发消息,你和索萨都是我看重的孩子。”
“哟,今天怎么都冲着休特来的?”
索萨推开了门。
他手上有一道明显的红痕,脸色有些差。
“老利比杜发什么疯,我只是吓吓他,他突然自己往前跑,还摔在泥里把脚扭了。休特,他现在哭的震天响,说除了你谁都不信。”
正想回玫瑰府邸的休特:……
“你为什么不在皇宫里陪他?”
索萨愣了一下,意识到休特以为是老利比杜和他生气了才拿自己做幌子刺激他。
索萨哭笑不得。
“和我没关系,老利比杜自己发疯,我没惹他。不过可能是我妈说了什么把他刺激到了。
总之你现在快去吧,他真的很磨人,时间久了他们都会觉得是你没去才他们得受那么多罪,别把皇宫里所有人都得罪个遍。”
休特没动。
索萨打了个哈欠。
“就当帮我的忙,哥哥,老利比杜一直闹的话我今晚睡不了觉。”
伍尔斯皱起了眉。
“索萨,这和休特无关。你不能回格罗雷夫人家?”
“我妈明令禁止让我不要回去打扰她的恋爱之夜。最近找了个新的小情人你没看到吗?”
“索萨你这孩子怎么越长大越不机灵?”
“伍尔斯你真是老了……”
“别吵。”
索萨和伍尔斯硬生生停了下来回头看休特。
休特站了起来。
他的语气依旧很淡。
“他在哪?”
……
利比杜觉得所有人都会害他,只有休特是可以信任的。
他涕泗横流地想要抓住休特的手,但休特拍开了利比杜,拿了根绳子给利比杜握着。
利比杜要他攥着绳子的另一段,要不然他心里不踏实。
休特真的很想一把火直接把利比杜烧死,但他忍了忍,握着绳子的另一端冰冷地看着利比杜被医治。
利比杜的感觉很敏锐,在休特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准备扔了绳子离开时,利比杜总能恰巧地醒过来。
在凌晨左右,利比杜终于陷入了深度睡眠。
休特把绳子系在凳子上,离开了雷米亚兹的皇宫。
他实在不想待在这里。
但他没想到伍尔斯在门口等着他。
“你要回你队友那里吧?虽然现在还是夏季,但现在天凉了,夜里更冷,穿上外套走吧。”
伍尔斯手里拿着厚外套,像休特曾经想象过的父亲。
“……你一直等在这里吗。”
休特微微抬头问向伍尔斯。
伍尔斯直白地摇了摇头。
“我让人关注你的动向,你一离开我就知道你要回去了。
一直等在这里我会先得风寒。
而且我还有很多公务没有处理完,我是处理完才出来的,如果没处理完我就叫人给你拿外套了。反正最终结果你穿上不生病就行。”
休特:“……谢谢。”
“不客气。去吧。”
伍尔斯打了个喷嚏,他把厚外套塞到休特怀里就回去了。
休特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往日的纠结都随着那滩血消失了。
最起码外套真的很厚,穿起来也真的很暖和。
——
休特踏入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