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大。
气势汹汹的风摇晃着有些枯黄的树叶,卷走了空气里的暖意。
诺尔维雅和休特在美食街入口汇合时刚好看到“真峰象队”的魔法师们离开。
他们依旧把布卡围在最中间。布卡是“真峰象队”内唯一的水系魔法师。
华丽厚重的外套淋着最多的雨,但布卡连发梢都没湿。
诺尔维雅想,布卡应该能够感受到他的队友们的真实心意了吧。
之前他们表现出来的疏离都是因为布卡的抗拒,“真峰象队”的其他成员们一直都在保护着布卡。
狄尤斯究竟看到了什么样的未来,才敢让这些性格各异的学生们组成一个小队?
不是所有仇恨的成因都是误会,有些人就是相处不好。亚都和奥尔维撒国始终都是竞争关系,亚都的公主和奥尔维撒的皇太女到现在还是没有任何冰释前嫌的迹象。
……布卡牵住了他的队友们的手。
诺尔维雅从雨幕中听到了布卡朦胧的声音。
“我是水系魔法师。离我近一点——”
布卡周围的雨水被隔绝开,他伸出手,让所有水分都聚集在他的头顶,就像在托着一条流动的水潭。
布卡像海绵一样吸收着周围的水分,他的队友们在他托举的河流下面好奇地走动着。
诺尔维雅有些理解瓦莱里奥老师之前所说的“他对于水系魔法的使用非常有趣”指的是什么了。
她看了眼已经阴沉到发黑的天空,准备在暴风雨来临前和休特一起回1206。
她希望雷声不要打断菲阿娜的梦境。她希望菲阿娜能够和她想见的人好好地聊一聊,哪怕只是道别。
遗憾太痛就会变成执念,她深有体会,因为她就是回忆的受害者。
她希望菲阿娜不必像她曾经那么痛苦。她祈求菲阿娜幸福。
——
“我很幸福。”
菲阿娜看着面容模糊的父亲和母亲,觉得像被火包围住那样温暖。
“妈妈,我像你小说里的那个菲阿娜一样,打败了阿洛索。你开心吗?我很想你。虽然我记忆里并没有你,但我还是很想你。”
她的母亲摸了摸她的头,那种感觉像是羽毛轻抚。
菲阿娜又看向赛珂。赛珂的脸要更清晰一点,但他的眉宇间始终染着一层擦不掉的愁苦。
菲阿娜轻轻靠在母亲的膝头,握住了父亲的手。
“爸爸,你的礼物我都收到了。我很喜欢。你不需要再这么难过,阿洛索死了,他不会再控制你了。”
菲阿娜的眼睛有些湿润。她大概知道这是梦境,但她不想醒来。
“你们可以陪我玩一次大富翁吗?”
面容模糊的赛珂和阿法纳西娅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了,宝宝,我们会满足你的所有请求。”
菲阿娜抛掷着骰子,但她一直看着她的父母,她不在乎她抛出了什么数字,她不在乎她的输赢。
“——你赢了。菲阿娜,你真棒!”
赛珂和阿法纳西娅拍着手。
菲阿娜笑了一下,然后低着头泪光闪烁。
“如果你们活着……我会赢。”
梦总是会醒的。
菲阿娜抬起头,和他们说着她的领地,她的玫瑰府邸,她的小队队友。
“……我很幸福。我希望你们也在幸福着。妈妈爸爸,请不要担心我。
再见。”
雷声轰鸣。
菲阿娜看到她的父母慢慢地消失,她向他们伸出了手,却没有触碰到他们。
她闭上了眼睛。
等到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她看到的是有些陌生的天花板。
她的记忆回笼。
1206教室里很黑,她坐起来才看到她身边的大火。
暴风雨已然来临。
呼啸的风夹着像是暗器一般的雨丝,凶狠地敲打着窗户。天暗沉地看不见亮光,树枝无助地摇动,雷声响得就像是炸在耳边。
艾琳的耳朵露了出来,她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毛绒耳朵。
闪电照亮了安静到肃穆的教室里,艾琳看见了站起来的菲阿娜。
她歪了歪头,声音还有些沙哑。
“菲阿娜,你是我的梦嘛?”
菲阿娜摇头。
艾琳清醒了一点,她从藤床上爬起来,环顾四周后发现诺尔维雅和休特不见了。
“她们去干什么啦?”
“应该是去买午餐。”
“嗷对,我们还没吃午饭——我想喝热热的汤。”
艾琳话音刚落,诺尔维雅和休特就打开了门。
诺尔维雅在门前抽走她和休特身上的水汽时听到了艾琳的话。
她把手里还冒着热气的食物举了起来。
“有海鲜汤和水波蛋牛奶汤……还有火腿汤,但里面有豌豆。”
“我喝火腿汤。”
出声的是蛛姀。虽然她好像还没怎么睁开眼睛,但她的声音清晰且有力。
诺尔维雅失笑。
艾尔利特也醒了,他看到了诺尔维雅和休特买回来的花生糖,但他哼了一声,选择了旁边的椰球糖。
那个甜度更低,而且更小。
距离比赛还有一个小时,从活动教室走到体育馆要半个小时,她们只剩半个小时吃饭时间。
蛛姀把杜库和雅琳休叫了起来。
外面电闪雷鸣,但越是喧闹,教室里面就显得越静。
雅琳休讲着它在学校里的趣事,虽然它已经讲了一遍,但菲阿娜当时并不在场。
即使已经听过了一遍,艾琳和艾尔利特还是配合着雅琳休发出“哇”的声音。
这顿午餐并不丰盛,但菲阿娜觉得很好。她发觉其实吃什么并不重要,重要地是天气、地点,以及一起吃饭的人。
她不喜欢这顽固而呆滞的雨,但如果是在1206,她觉得这雨也没那么可恶。
丰润的水汽透过窗户奔向她,她似乎听到了来自远方的道别。
菲阿娜站起身,她打开了1206的门,听到了外面真实存在的声音。
“哈哈哈哈……”
“来啊!我们决一死战!”
菲阿娜:……
她沉默地转身回到教室里,严实地关上了门。
诺尔维雅她们在教室里也听到了那富有穿透力的声音。
休特:“是安德烈吧。”
艾尔利特:“还有荼绯那个傻子。”
艾琳:“那巴里大概率也在耶。”
菲阿娜点头,然后看向了诺尔维雅,眼神有些犹豫。
“你想出去玩水吗?”
诺尔维雅:“不太想……要是有海的话还行。”
诺尔维雅的联络器响了起来。她们该出发去西区体育馆参加比赛了。
雅琳休也跟着她们一起去,艾尔利特给雅琳休套上了雨衣。
诺尔维雅的水系魔法蓄势待发。
“送你回家队”一起冲进了昏暗无边的暴风雨中。
……
西区的体育馆比之前要热闹很多。
自然环境的压迫让人们不自觉的想要靠近。对于关系破冰的小队们来说更是如此。他们总是有话题可以聊,越聊走得越近。
诺尔维雅不同。
她在提供抽取水汽服务。
诺尔维雅并没有收钱,而是问了他们一些看起来没什么用的问题。
比如“最近你身边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么”、“你觉得神明什么时候降下了恩赐”、“你觉得艾博斯格未来应该朝什么方向发展”……
诺尔维雅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是“暗系魔法还可以这么用?”
这个问题问的是奂暝。
面对这还没停止的狂风骤雨,奂暝选择用暗系魔法把他的队友们都包裹起来,然后拖着他们来到了体育馆。
奂暝像在扛着一个黑色大麻袋,只是这个麻袋表面在流动。
奂暝浑身湿透了,他过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视线,格外碍事。
奂暝甩了几次后气恼地把所有头发都捋在耳后,等待着诺尔维雅把水汽都抽走。
副队长爱丽森走过他,又走回来。
她有些迷茫。
“奂暝,是你吗?”
奂暝沉默地与爱丽森对视,神情阴郁。
爱丽森慢慢瞪大了眼睛,她飞速地把她的队友们都叫了过来。
她们站在奂暝身后,讨论着这个虽然滴着水但格外爽朗的少年到底是不是奂暝。
“像,但我认为这是奂暝的双胞胎兄弟。”
“不不不,这是奂暝(清爽版)。”
“我记得我的发型设计师最近刚好有空。”
“奂暝不会去的。”
“没关系,我的发型设计师也当过刺客。”
奂暝忍无可忍地回头。
“——我听得见!”
爱丽森:“真的是奂暝!”
“不是我是谁。我一直站在这儿!”
“奂暝你这样超——帅的!”
“的确。”
“这场暴风雨多少有点儿用处。”
……
诺尔维雅看到奂暝的时候发现他在紧紧攥着手。
诺尔维雅没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还是按照流程,一边问问题一边给奂暝抽着身上的水汽。
“白珐琅”是最后一个到体育馆的小队,奂暝是诺尔维雅的最后一个顾客。
奂暝说了答案,她把奂暝衣服和头上的水汽抽干。诺尔维雅准备回到她的队友们身边了,但奂暝没动。
奂暝缓慢地抬起了手。
“……暗系魔法,还可以剪头发。”
诺尔维雅:?
她看着奂暝把遮住他眼睛的头发都剪断,然后用暗系魔法把碎发包起来放在了口袋里。
“还可以装头发。”
诺尔维雅:……
她的水系魔法也能。
很快,她听到了“白珐琅”队的副队长爱丽森的惊呼。
——她算是知道奂暝为什么突然开始剪头发了。
但这没什么不好。所有参赛的小队都在向好的方面发展。
朵兰甚至都没退赛。
诺尔维雅看着场上没什么表情的朵兰和场下欣慰到流泪的凯撒,觉得他们有趣。
这次比赛的题很难,而且是七道题。
有一道题是关于自己的。
对了加分,错了不扣分。
诺尔维雅看着关于自己的题有些迟疑。
【如果诺尔维雅·莱丽有机会能够拯救她的过去,但代价是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她的选择是——】
在“改变过去”和“不改变过去”之间,诺尔维雅最终选择了后者。
如果在前世,她一定会选择改变过去。因为她没有和父母告别,也没和叔父告别,她那时候太过任性,错过了许多本应不会有遗憾的时刻。
可是这一世,她身上发生的悲剧并不是她的愚蠢造成的。即使她再回到过去,她也不会做的更好。即使她没有去买咸乳酪蛋糕,她也会失去母亲。
她的答案是正确的。
但主持人告诉她,这两个答案都是正确的。这一场所有上台的选手关于自己的那道题,无论选什么都是正确的。
诺尔维雅沉默地走下台。她不明白瓦莱里奥为什么要设置这个环节。
下一个去比赛的是菲阿娜,她答到最后的时候似乎也有些纠结。
菲阿娜交上答卷的时候紧皱着眉。但在主持人公布答案的时候,她明显地怔了一下。
菲阿娜得了满分,但她并没有写关于自己的那道题。
“这一场各位参赛选手关于自己的那道题无论选什么都是错的,不选或是写上正确答案都可以得分!”
诺尔维雅:好像找到规律了。
在接下来的比赛里,关于参赛选手自己的那道题的得分方式变得五花八门起来。有全选才得分的、有在题干里找答案的、有答案在其他问题后面的……
比赛结束时,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排名发生了一些微小的变化。
但“送你回家队”还稳稳地排在第一。
爱丽森哀叹。
“到底是谁投的他们——这简直是作弊!”
爱丽森这么说是因为“白珐琅”队掉到了第四。
“艾博斯格第一”队排在了第二,“真峰象队”后来居上,排到了第三。
这一场“真峰象队”全员满分,比“送你回家”的分数还要高。
暴风雨已经过去,天也黑了下来。
淅淅沥沥的雨丝像绒毛一样细,落在身上更像是雾气。
诺尔维雅在出体育馆的时候拿起联络器准备找莱西——但莱西已经给她发了消息。
“你们的指导老师好像和另一个虎族在艾博斯格大门口打起来了。”
诺尔维雅猜那是玛缇雅老师的妹妹娜塔莉。
她们走到艾博斯格大门的时候战争似乎已经结束了。
玛缇雅老师的背影坚毅,她对面是一个高挑的橘发虎族返祖科。
那个明艳的橘发虎族兽人愤然地丢下一句“这是无法挽回的”,然后快速地离开了。
诺尔维雅听见玛缇雅老师重重地叹了口气。
就好像烟雾慢慢升腾,然后突然散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