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叶惠英心里的挣扎,怎么也定不下心来。她不敢正视的,不单是那些碎了一地的理想泡沫,还有自己心里藏了很久的盲目和自私。
这一年多来,她死死抓住的信念,就像海边堆的沙堡,被现实一次次的浪打过来,慢慢垮掉,露出了底下空荡荡、自己骗自己的空洞。
林瑞麟,那个她以前当作心肝宝、万分疼爱的人,现在在她心里整个形象崩塌了,留下一地的乱七八糟。他说的那些好听的谎话,就像精心布置的迷宫,让她迷失方向,心甘情愿当了那些假故事的俘虏。
每次林天受到冷落,被家庭暴力欺负时,叶惠英冷冰冰地站在旁边,用“自作自受”这块冰冷的盾牌,挡住心里的愧疚和不安。
一件件事情,像尖锐的小刀,不但没有划破她自我欺骗的保护壳,反而让这层壳越来越厚,让她的偏见疯长。
每次严厉批评林天,都像是在给自己冷漠的行为找借口,让她的心离正确的路越来越远。
直到真相像早晨的阳光穿过乌云,照亮所有黑暗的角落,叶惠英才恍然大悟,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脚已经站在了道德的悬崖边上。她急急忙忙地想找借口为林瑞麟开脱,想在道德的法庭上为自己辩护,却发现所有的解释都是那么软弱无力。
最后,她被自己的内疚钉在了心灵的十字架上,那种痛苦和折磨难以形容。
林天,这个流着同样血、在外漂泊多年的亲骨肉,本该是家里温暖的中心,却成了冷漠和误解的受害者。十五年的亲情空白,本应该用加倍的爱和关心去填满,但他们给的,却是更深的伤害和冷漠。
面对这样的现实,叶惠英的家就像一面破了的镜子,映出了每个人丑陋的一面和逃避的态度。林泰霄在这场道德的地震中也站得摇摇晃晃,心里的挣扎和痛苦几乎让他透不过气。他知道,再多的后悔像海浪一样翻滚,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
林泰霄坐在沙发上,看起来特别苍老,岁月在他身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
“林天,”林泰霄声音沉沉地说,“让我代表这个家,为我们的无知和偏见向你表示最深的歉意。我们愿意用剩下的日子,用无尽的爱来补偿你失去的一切。“林瑞麟虽然有错,但他也是我们家的一分子,我们不能不管。如果你愿意给我们一个改正的机会,签那份和解协议,我保证会跟他彻底断绝关系。这样做,既是为了回应你曾经的期待,也是为了林家的名声,请你认真考虑。”
“你们视为珍宝的名声,在我眼里,不过是一缕轻烟,风吹即散,无足挂齿。我的心中只有一个目标:将他绳之以法,送进那铁窗背后的世界!”
“林天,作为生你养你的父亲,我放下所有自尊和傲气,恳求你回转心意。我承认,往昔我有千般不是,给你带来了无法挽回的伤痛,但这一次,请你至少听我这一次。就这一次,我希望你能退一步。”
林泰霄的话语中夹杂着难以名状的苦涩,他试图用血脉相连的最后一线希望,来挽救这摇摇欲坠的局面。
然而,林天只是淡然环抱双臂,嘴角勾勒出一抹嘲讽的微笑,眼前的一切威胁,在他看来不过微尘般不值一提。
“你以为现在还有什么能左右我?是那座记录着我孤寂童年的孤儿院,还是那些我渴望却未曾得到的教育机会?还是想再次把我关进无形的牢笼?”
林天的目光锋利若剑,言语中透出不容置疑的坚决,“你应该清楚,只要我愿意,林家的名声随时可以化为乌有。轻重缓急,你自己权衡。至于‘父亲’这个称呼,在我心里早已失去了它应有的分量。我心中的父母,早就在无数次失望和背叛中消逝得无影无踪。”
林泰霄挺直腰板,眼神中交织着痛楚与决绝。
“话已至此,你仍固执己见,那么,是时候让你了解,有些路一旦踏上,就没有回头的机会。”
他缓缓起身,每一步迈向办公桌后的步伐都显得异常沉重,仿佛每一步都在他们脆弱关系的裂痕上加重压力。
叶惠英仿佛从一场漫长而痛苦的梦境中惊醒,猛然从冰冷地面跃起,不顾一切地奔向林泰霄,双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腕,眼中满是哀求与恐惧。
“老林!”她的声音颤抖,带着无法遏制的悲痛,“林天已经走到这一步,你真要亲手将他推入绝境吗?你的每一个选择,都在我们之间挖下更深的沟壑,这裂痕,恐怕再也无法填补了!”
泪珠如断线珍珠,沿着叶惠英的脸颊滑落,每一滴都满载着沉重的悲哀与无奈。
“林瑞麟,这一切,是他自己种下的因,我虽心疼,却不得不面对现实。”她的话虽狠心,却也流露出一位母亲对孩子深沉而复杂的感情。
“你或许能暂时限制林天的自由,但你能永远锁住他的心吗?终有一天,他会跨出那扇门,那时,你加诸于他的恨与耻,只会让他变成一头更凶猛的野兽,反过来狠狠撕扯我们的心。”
叶惠英几乎是嘶吼出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如重锤敲打在林泰霄的心头。
“够了,别再让这场悲剧延续,别让我们的裂痕再加深了!”
林泰霄的手悬在半空,紧握着电话,却迟迟没有按下任何按键。叶惠英的忧虑,他又何尝没有想过,只是在这盘根错节的情感迷宫中,他也同样迷失,同样无助。
关键时刻,他实在忍无可忍,眼睁睁看着林家那个养子亲手捣毁了他多年心血筑成的声誉长城——那座看似沙堡般脆弱,实则珍贵无比的名声壁垒,此刻正岌岌可危,摇摇欲坠于崩溃的边缘。
林泰霄的手无力地垂下,指尖轻触桌面,细微却沉闷的响声在压抑的空气中回荡。他的目光穿透层层重压,最终聚焦在林天那年轻而坚毅的面容上,嗓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缓缓问道:
“我再问一遍,那段录音,你真的已经交给外人了?”每个字都似从胸腔深处艰难挤出,承载着难以承受之重。
林天没有闪躲,眼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坦然地点了点头。那简简单单的“是”,却如同晴天霹雳,在这狭小空间内轰然炸响,震得人心慌意乱。
“所以我一开始就极力劝你回头,希望你能悬崖勒马。”林泰霄的话里夹杂着无奈与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