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聿面上一沉:“你说什么?”
范需安抚道:
“不过清规仙君即是在鸦鸣国境内神智正常过几个时辰,那就说明偷走清规仙君私自逃跑的伥鬼,仍在国境内。”
岁聿神色稍缓,看向平躺在地上一片安详的俊美男人,蹙眉问道:“我师尊怎么还不醒?”
范需道:
“时候到了,他自然会醒过来。”
岁聿想继续追问什么时候,几个时辰才能醒过来时,忽然见在场所有鬼怪全部俯身跪了下去。
周围槐树,拥挤着让出一条路,这条路一片漆黑,无边无际,范需把骨手搭在他肩膀上,状若鼓励地拍了两下:
“岁聿,他在等你,去吧。”
岁聿问道:“他是谁?”
范需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激动:“你进去,就知道了。”
又卖关子。
岁聿心道反正都走到这里了,进不进的,好像也由不得他来选了。
环顾四周盯着自己的眼睛,岁聿叹气。
他抬脚,走进了那条伸手不见五指的小路中。
范需望着他走进去的背影,露出一个微笑。
往前走了十几步后,岁聿再回头时,已经看不到入口在哪里了,他压下心慌意乱,深吸一口气接着往前走。
前方渐渐明亮起来,冰冷石板上幽蓝烛火燃烧着,明明烛火如此微小,却照亮了附近所有地方。
岁聿看清了路的尽头到底是什么。
是一所破烂木屋,有个白发花花的老头在锄地。
这可跟岁聿想象中什么可怕的怪物大相径庭。
“你来啦。”
老头擦了擦头上的汗,烛火随着他的话语全部灭下去。
天亮了,附近景象浮现出来,好似一幅画卷,绿柳含烟,桃花灼灼,美不胜收。
习惯了鸦鸣国的幽诡黑暗,忽然艳阳高照,变成如此正常的景象,岁聿还有些不习惯,他抬手挡住眼睛,适应了好一会。
老头等他完全睁开眼,才道:“我叫杜若糠。”
岁聿不想和他废话,开门见山道:“敢问阁下,到底所为何事。”
杜若糠说:
“岁聿,这里的时间流逝和外面不一样,我们可以坐下慢慢聊一会。”
这里的所有人都在当谜语人打哑谜,岁聿闻言,道:“我不要听这些乱七八糟的,麻烦您说重点。”
杜若糠环顾四周,眼睛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道:“这就是重点。”
“这里的时间流逝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杜若糠低低叹了口气,说:
“换成人间的时间来算的话,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千多年了。”
岁聿心头一震。
一千多年?
虽说修士生命比凡人长,可为了顺应天道轮回,即便是修为圆满之后位列仙班的修士,寿命顶多也就五百多年。
平常修士能活三百多年,已经是修真界中一骑绝尘的大能了。
这人说他活了一千多年?
杜若糠拉住岁聿,岁聿顾念对方是个白发长须的老者,没有抵抗,任由他拉着自己坐下。
杜若糠接着说:
“众人皆知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可他们不知,神仙的一天犹如一年一样漫长,而且他们永远不会看到太阳落下的时候。”
他指了指院中那棵参天槐树:“我来的时候,那棵树还只是一个小树苗。”
那棵槐树看上去约摸得八九个成年男人环抱,巨大无比,隐隐有灵气流转,可见都快修炼成精了。
岁聿怀疑地看向这个毫无灵力的老者:“所以你是神仙?”
杜若糠笑了两声,摇了摇头:“我只是,一个被选中的普通人罢了。”
他直视着面前的青年,意味深长道:
“你也是被选中的人。”
岁聿面色空白一瞬,联想到之前种种,追问道:“什么意思?”
杜若糠目光带上了几分怜悯,让岁聿心头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岁聿,你知道鸦鸣国怎么来的吗?”
岁聿不懂他为什么转移话题,但还是回答道:“不知道,师尊没教。”
杜若糠失望地看了他一眼。
……没学怪我啊?
杜若糠缓缓开口:“罢了,我讲给你听。”
“一千多年前,在白槐,有一位姓赵的书生赶赴科考时,无缘无故被人刷下去。
这位书生,是当地文采斐然的一位先生门下学生,先生对他青睐有加,说以他的文笔,将来必定可以高中。
可这书生却被刷了下来,而与他同窗的一个有钱脓包却高中进士,他百思不得其解,想去问考官自己哪里不行,考官冷笑,答:‘哪里都不好。’
考官态度恶劣,将其赶出门去,书生茫然,又转头去问自己的老师。
不料撞见那脓包偷摸塞给老师一盒黄金,这才得知,他一向敬重的老师和看上去铁面无私的考官,都是收了好处,让那脓包顶替了书生的位置。
书生大怒,冲进门去当即就要讨个说法,却被侍从们扔出门。先生气急,对着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书生大骂,斥他不识礼数不知好歹,当着路过行人的面,与他断了关系。
这当地受人敬重的先生都这样说,不明真相的百姓纷纷信以为真,一时间骂声一片。
这书生心灰意冷,恰逢北疆入侵,朝廷招兵,书生弃文从武,当了一名将士。”
岁聿声音平稳:“此人听上去心肠很直,即便是去前线打仗,应该也颇受非议吧?”
毕竟一两千多年前的国家全部都很烂,梁夏皇帝送老婆给敌军,北溟皇帝喜欢吃小孩肉,白槐皇帝喜欢摆弄什么邪门歪道,学东瀛巫术……
所以后来才会导致国家灭亡,结束了封建统治,彻底开启了修仙时代。
老者点头,接着道:
“不错,但是你应该知道,白槐国的皇帝是个怎样的人。
他膝下无子,年老后追求长生,不关心朝政之事。佞臣遍布朝野,天天围着他拍马屁,在天下各地找所谓灵丹妙药为期延绵益寿。”
“招兵打仗一事,还是国师想了个法子,让假巫师跳大神,编织一场谎言,说北疆有宝物,才能让这位皇帝下令招兵买马。呵,何其荒谬!”
杜若糠语气愤然,接着道:
“军中上下无人管制,散漫无比,不过书生却靠着自己的读过的书,混了个军师当。
不过即使他已经筹备的很好,即便处于对他们而言极其有利的地形,但是在打仗时,因为敌我实力悬殊过大,该输还是输,书生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只好换计策,尽量减少将士们的死亡。
但是皇帝听到败仗频频的战报后依然大怒,问责军中众人,众人毫不犹豫,将救他们无数次性命的书生供出。”
岁聿叹息:“他不能凭一己之力改变烂到根的国家,即使满腔热血,但生不逢时,再尽力也没用。”
听到此处,岁聿大抵是明白了这个书生应该就是第一只聻。
杜若糠赞同,接着道:
“后来想必你也猜到了,那书生最终被斩首。前头也说了,皇帝沉迷巫术,各方神棍为了荣华富贵,都挤破头了往皇宫去,其中有一个,不是骗子。”
“此人有几分能力,但不多,只是会捉鬼。行刑场死人最多。
不过大多数生前作恶多端,死后也是厉鬼,这神棍捉不来,目光一转,看到了毫无杀伤力的鬼魂,就是那书生。
刚死掉的新魂,还是个善魂,肯定犹如新生儿,手无缚鸡之力,轻而易举让那神棍捉了去。
神棍提着书生鬼魂充满信心的入宫,略施法术,让皇帝也看见了书生的魂,皇帝定睛一看这魂是自己下令斩杀的军师,顿时大骇,让神棍滚出去。
泼天富贵转瞬即逝,脑袋都要不保了,神棍害怕极了,这时候,他灵光一闪,大喊道:‘陛下,此人命格极煞,是个祸星啊!您乃真龙天子,由您之手杀死这厉鬼,天下必定太平昌盛!’
皇帝半信半疑,神棍双手奉上鬼魂,说:‘此物已经被我降住,只需陛下用黄符杀死即可。’”
杜若糠的声音停下,岁聿正听的入迷,见他不讲了,忍不住问:
“没了?”
杜若糠点头:“没了,后面的事,你总该知道了吧?那书生化为了聻,想着人死了去地府,鬼死了可没去处,于是就创立了鸦鸣国,给了所有聻一个容身之处。”
岁聿问:“可那些乌鸦怎么来的?为什么又要叫鸦鸣国?”
杜若糠摇头:“乌鸦和忘川一样,比第一任鸦鸣国国主存在的还要早。”
岁聿望着他,忽然出声:
“你是鸦鸣国国主,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