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看不到未来?”
岁聿像是被人用重锤狠狠砸了一下,听到这句话时一阵头昏眼花,一时间竟是做不出任何反应。
繁霜红着眼眶轻轻摇头,岁聿看见他眼眶红了,他心中猛地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又重复问了一遍:
“什么叫看不到未来啊?”
“繁霜仙君……你,你说话啊……”
莫大的恐惧席卷岁聿,他心脏痉挛般抽搐着,身上的魔气不受控制地开始外溢,激的房间内的法器躁动不安。
繁霜深呼了口气,接着说:
“我也这么问过巫女。”
“巫女当时看穿了我的恐惧,她告诉我,‘通晓未来是通晓活人的未来,不能看见死人,或者将死之人的未来。’”
将死之人?
岁聿手上倏然失了力气,别衔月失去支撑,无力地倒在他腿上。
繁霜注意到他惨白的脸,缓了缓,给了他一点接受信息的时间才继续接着往下说:“听到巫女的解释,我不敢相信,急忙跑回去想向清规求证。”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清规露出那样无助的神情,他告诉我,自己将来有很大的一个劫难,他说在三年内,他一共给自己占卜了九千三百四十五次,这九千多次里,他只有三次能活着渡过这个劫难的机会。”
岁聿从未见过别衔月行占卜术,他潜意识里不想去信,试图给自己点心理安慰:
“占卜术……不就只是用于观测未来事情发展的某种可能吗?那个劫难说不定压根不会发生呢……或者,或者可以躲掉?有些人雷劫都能躲啊……什么劫难能大过雷劫?”
繁霜无情地戳破岁聿的希望,他说:
“罗刹占卜和其他占卜不一样的地方就在这里,其他占卜只是能观测未来发展的可能,但是那个发展经过人为插手会轻而易举的被改变掉,譬如占卜到自己明天会掉进河里,那明天不出门,就可以躲掉这场劫难。”
“可罗刹占卜不同,它看到的是未来必然发生的,躲都躲不掉的,你占卜到明天自己会掉河里,这场劫难不是说你不出门,就可以躲过去,你不出去,那河流会主动流进你家里把你淹死,是躲不掉的。”
“他的劫难躲不掉,是必然会发生的。”
岁聿的幻想被戳碎,他喉头酸涩,哑声问道:
“他的劫难是什么?”
“是你。”
即使方才心中隐约有猜测,但是得到繁霜确认这一刻,岁聿还是心脏仿佛被重击了一下,他闭上了眼睛,眉头拧紧,竭力忍耐着自己的情绪。
繁霜不忍继续说下去,他沉默了许久许久,才鼓起勇气看向已经快哭出来的岁聿,接着说:
“而且,清规他说……他说,他三次存活的机会,有两次已经失败了,这可能是最后一次。”
“什么……?”
接二连三的消息让岁聿快喘不动气了,他看向繁霜,迷茫问他: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是他的劫难呢?”
岁聿有一瞬间是非常后悔来到这里的,他逃避似的想,如果自己没有过来这里,如果自己一直不知道这些事情……
但是想到一半,他又猛然止住这个念头。
什么都不知道难道就很好吗?
别衔月会死在他的面前,独自忍受着割魂痛苦,眼睁睁看着他心悦之人厌弃他,讨厌他。
他会在每次见到岁聿时,灵魂都会发出钝痛,就像是在为他哀悼即将来临的死亡。
可是他能为别衔月做什么呢?
他连记忆都没有恢复,别衔月做的一切事情他都不清楚不明白,他能做什么呢?
“为什么是我呢?”
岁聿又呆呆问了一遍,语气无措。
繁霜说:
“清规在没见到你之前,也经常喃喃自语问着,‘为什么是他’,他口中说的‘他’,我对此一直都感到十分不解,很好奇他口中的那个人是谁,每每问起时,清规总是摇头说他也不知道,可他说不知道的时候,脸上总会浮现出憧憬神色。”
憧憬……?
岁聿猛地低头看向怀中人,一滴眼泪落在别衔月脸上。
“然后你出现了,岁聿。”
“他把你抱回来的那天我还不知道那就是他的劫难,直到你慢慢长大,我渐渐察觉到他看你的眼神有了变化。”
繁霜苦笑道:
“我一开始并不能接受他爱上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徒弟这件事情,师徒相恋有违伦理,他又因修为过于强劲,在九州内鼎鼎有名,我不想看他背负骂名,也知道许多人为情所困,被心魔困扰一生。
我试图劝导过他,然后他告诉我,这就是他所说的劫难。”
岁聿涩然道:“所以,他在没有见过我之前,就知道我是他躲不掉的劫?”
繁霜摇头,说:“清规说,你不是劫难,你身上发生的事情才是。”
“他割魂后的那天说了一番话,他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所以他要赌一赌,他不要再伸出手主动去拯救你,他要把主动的权利转交给你。
我不理解他在说什么,因为你记忆有损的原因,我也无法占卜到你的未来。
你和清规日渐憔悴,我不忍看你们两个彼此消磨,不想不明不白的看到我的师弟哪天就死掉。最终我决定献祭掉学来的全部巫术能力,换来一次最接近答案的卦象。
卦象上只有两个字,就是你的名字。”
繁霜说着说着,竟是多了几分哽咽之意:
“我不清楚我这个师弟到底在计划着什么,在谋划什么。
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计划,让他在你十六岁之后变得愈发克制冷漠,面上表现出一副厌你至极的样子,背地里又情难自抑,甚至把自己的魂魄分割给你。”
“我知道你对他的所作所为难免有不解,龃龉,厌恶。”
“但是岁聿,他在没见过你之前,就知道自己会爱上你……”
“这样说是在绑架你,但他是我的师弟,我无法对其放任不管,所以,请你在昆仑镜完整拼起后,回忆起所有真相时,帮助他活下去。”
——
一块如同羊脂玉一般的碎片飘在岁聿面前,岁聿怔然抬头,似是还没回过神来。
繁霜已经站起身:
“岁聿,拜托了。”
昆仑镜碎片落进岁聿怀里,岁聿的大脑开始迟钝地转动起来。
在他怀里的别衔月蹙了蹙眉,有要醒的趋势,岁聿从他胸口处掏出灵囊,在看到灵囊那一刻脑袋倏地清明起来。
“繁霜仙君!你为什么要加固涿光山结界?”
他叫住繁霜,繁霜面上出现犹豫之色,仿佛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岁聿这个问题。
岁聿捏紧灵囊,藏在灵囊里面的蓝晶石还在隐隐发热,他看着繁霜,斟酌片刻道:
“他疏离我,是在恬棠来到涿光山之后,你难道不觉得有问题吗?你难道没有怀疑过什么吗?”
“繁霜仙君,你是不是也在猜测他的劫难除了我,是不是还跟恬棠有关?要不然你为何单独派两名弟子对他严加看管?”
他接二连三的质问让繁霜哑然,他沉默良久后,才说:
“此事,我也曾问过清规,清规矢口否认,他从不说谎。我对恬棠起疑的那段时间,体内巫力已经尽数消失,所以我没有办法动用占卜术去看他的未来,但我心中对此存有疑虑。”
“所以你就开始加固结界?”
岁聿感觉十分不可信,甚至觉得有些荒谬。
繁霜叹息:
“当然不是,其实昨日……涿光山神现过身。”
山神现身?
岁聿拧紧眉头,在这时候,他忽然想到了别衔月扮山神的事情。
繁霜心想岁聿是清规的徒弟,所以告诉岁聿应该也无妨,于是道:
“山神告诉我,这场雨来势汹汹,可能预告着有一场劫难要降世。
清规走后,其他宗门对涿光山蠢蠢欲动,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渡过这次难关,于是我索性将山神告诉我的消息放了出去,借山神之口,开始加固结界,以防以后被其他宗门侵扰。”
“至于恬棠,他中了花妖的妖术,花妖一族最擅长魅惑他人,他平日里就和其他弟子……”
说到这里,繁霜似是难以启齿,含糊过去接着道:
“我怕他醒来干扰其他人加固阵法,所以就请了两个被我施过清心咒的弟子过去看着他。”
没有得到什么想要的线索,但岁聿却把事关这场雨的信息听进耳朵里,他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他隐藏好自己的神色,道:
“原来如此。”
别衔月动了动身体,努力睁开眼睛。
繁霜和岁聿都看向别衔月,别衔月恍惚一阵,仿佛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岁聿晃了晃他:“师尊?”
繁霜收回视线,转身一步步往台阶上走,声音在这偌大的藏宝阁里变得缥缈:
“我这师弟,就有劳你了。”
楼梯附近的烛火跟着繁霜的步伐一点点湮灭,最终只剩下大殿中的烛台上的火焰跃动着。
巨物在地板上摩擦发出声响,岁聿警觉抬头,看着眼前两座陈列台缓缓往两边挪动着。
别衔月被这声响彻底惊醒,他从岁聿怀里爬出来,握住剑环顾四周,找了一圈都没看到繁霜,有些奇怪道:“师兄呢?”
岁聿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繁霜的声音还仍然回荡在耳边,他情绪复杂道:“走了。”
别衔月震惊地瞪大眼睛:“走了?”
他欲上楼:“不行不行!他不可以走,岁岁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到手!”
混着湿润雨水味道的微风吹进来,岁聿的发丝被风吹起,他喊住别衔月:“我拿到了。”
别衔月顿住,转身时看到他背后打开的通道,指着他身后,张大嘴巴:“岁岁……”
背着光,别衔月看不清岁聿脸上的神色,只见他对自己伸出手,说:“走了。”
他一伸手,别衔月顿时把什么都抛在脑后了,欢快地上前去抓住他的手,和他一同走出藏宝阁。
这里淅淅沥沥下着雨,显然是没有被结界笼罩的涿光山外面。
岁聿不清楚藏宝阁是个什么样神奇的构造能直接通向山外。
不过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等着他去搞明白。
他只是在洞口外停留一瞬,就立马回到了藏宝阁里面,别衔月不明所以:“岁岁?”
岁聿握紧手中灵囊,道:“我现在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弄明白,你先在这里等会,我一会就回来。”
别衔月刚想说要和他一起去,就被岁聿打断:
“很快,也就一刻钟的功夫,我只是回一趟恬棠屋子里而已,师尊,你在这里待着看住这个机关,不要让它关上。”
别衔月没有立刻答应,他若有若思看着呼呼往里刮风的洞口。
岁聿看他没有动作,以为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他不再多言,手中试探性的跃起一簇魔焰,幽紫光芒照耀着前方的路。
他垂眸看向手中紫光。
方才在繁霜击晕别衔月后,他心神恍惚一瞬时,丹田处最后一丝灵气也被魔气吞噬了。
再加上繁霜还说了那么多……会刺激到他心神的话,他心神不稳,心魔就会趁机而入,魔气壮大四处吞噬灵力,直到把他的丹田完全占为己有。
体内灵力完全消失,就意味着岁聿以后连借灵力也没有办法借了,他今后彻彻底底的成为了一个魔修。
岁聿安慰自己修魔道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从了心魔后,它再也不会来打扰自己让自己回想起那些不太美好的回忆,也不用再跟别衔月继续以那种方式要灵力了。
除了择道这件事问题比较大之外,其他的都还好吧……
“岁岁也不等等我!”
身后传来“噔噔噔”上楼梯的声音,打断岁聿思绪,他猛地回头,只见别衔月又跟了上来。
别衔月怕他生气,抢在他之前迅速道:“就算师尊走了,洞口也不会关闭的!”
岁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青霭被他横插进两处陈列台内……
青霭何等坚硬,这样一插就算这两处陈列台想关也关不上。
不过如此名剑被他当木棍子用……
岁聿感觉自己似乎都能听见青霭的哀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