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如懿在自己宫门前日复一日跪着这事,太叫人高兴,日日靠山参吊命的富察皇后,愣是又坚持了些日子。硬生生坚持到了璟瑟有孕,公主初孕不易颠簸,孕程、孕后再叫太医说得凶险些,璟瑟少说两三年无需离京。
可算放心的富察皇后,却也松了一直憋着的这一口气。
夜里,卫嬿婉遣春蝉来向皇上报富察皇后病危时,皇上正沉迷于恪贵人的温柔乡——没错,恪常在如有神助,竟弯道超车了那常在,两人又同住景仁宫,若是将来恪贵人先升至嫔位,成了这景仁宫主位,不知那常在将作何感想。
进忠隔着帘子通报了两次,可服了肉苁蓉的皇上现在就是太后死了也顾不上——草原上宝贝多,鹿血酒性子烈伤身,恪贵人换一样给皇上补身子便是了。
璟瑟初孕,本就吐得厉害,如今额娘垂死,阿玛却喊都喊不来看一眼,又吐又哭,竟吐出了血来!
琅嬅弥留之际,还得安慰自己被拔苗助长的女儿,十六七的年纪,打眼一瞧还是个孩子,“别急,你性子总是太急,以后都要记得稳当些。”
“额娘,阿玛他……”
“无妨,不来就不来吧。”琅嬅早就看开了,她的夫君并不爱她,爱的是后位上典雅端庄的人偶罢了。她过去一叶障目,总以为是皇上对如懿有青梅竹马之情,才对自己多有猜忌不满。可如懿在自己宫门口跪了这么些天,她彻底明白了,就算当初是如懿坐上后位,他们亦不可能琴瑟和鸣。
璟瑟却为额娘打抱不平,“阿玛他怎能不来见您——”
琅嬅摇摇头,“他不来才好,额娘不想演戏演到最后一刻。”
“可他——他怎么能不来……”璟瑟带着哭音。她额娘到了生命最后一刻,她的阿玛却睡在别的嫔妃床上。
“没关系,见不到,他才会愧疚,愧疚深远,往后他才会对你和永琮好。”琅嬅吃力地握住璟瑟纤细的手腕,脑海中突地闪过几个她幼年时与永链的片段。“璟瑟,额娘要去陪你哥哥了……”
“额娘!额娘!”璟瑟吓得几乎要喘不上气,匆忙回头看陪着她们母女二人的卫嬿婉,“叫太医!再叫太医啊!”
卫嬿婉半抱住六神无主的璟瑟,外头跪了半个太医院,能使的招早就使完了。上一世她未见着自己额娘走,如今看着璟瑟,也不知如何安慰。
几乎没了血色的琅嬅转头看她,“嬿婉,我很庆幸这辈子最后时光能得你相伴,与你为友,叫我在这死气沉沉的后宫中又鲜活一次,可我却对不住你,硬生生拖你陷在了宫里……我这一双儿女……求你多看顾了……”
卫嬿婉自己是未曾体会过这般母爱的,她到最后也不知额娘心甘情愿赴死,有几分为的是她这个女儿,还是更多为的是佐禄。
她恨过富察家将她困在了宫中,也不是没想过不叫富察家如愿。可在琅嬅将死这一瞬,她终究是泪眼婆娑点了头,“我必当尽力……”
乾隆十三年六月十一日,富察皇后崩于长春宫,享年三十七岁。
她的朋友、她的女儿费尽心力,将她的生命比上一世多延长了三个月,叫她最后一次瞧见了荷花香满湖,魂归芙蓉浦。
卫嬿婉安顿好哭晕过去的璟瑟,春蝉扶着打晃的她走出寝殿,叫了童太医进去看护。
“皇后薨了,去向太后娘娘、皇上禀告吧。”
琅嬅死的并不突然,长春宫早已对她的死做有准备,宫中并不慌乱,在卫嬿婉这个长春宫前掌事姑姑的指导下,有条不紊地挂白,禀告太后、皇上,通报各宫娘娘。
没多久,太后便匆忙赶来,她不喜皇后是真,可她已上了岁数,这宫中一旦涉及生死,她的哀恸也是真。
“皇上呢?娴贵妃呢?”太后没想到长春宫此时主事的,竟是个宫女出身的嫔妃。
“娴贵妃白日里来……看望过娘娘。应是累了,入夜便回去了。”如懿一天天来跪得不情不愿,虽是来门口跪着,但半句话也不惜得和门里头的人说,仿佛她天天来长春宫门口跪着是来锻炼身体一样!至于——“皇上……皇上……”
此时璟瑟醒了,出来看见皇祖母,三两步跌在她怀中就边唤祖母,边泣不成声。
纵使她们前不久还为了满蒙联姻打得仿若仇人,可现在毕竟两位公主的婚事都尘埃落定,太后再瞧见因丧母悲痛欲绝的孙女,也是心痛不已。
“阿玛……阿玛他在恪贵人处,炩娘娘接连派人去请了,都未来啊!”璟瑟声声泣血。
太后揽着孙女,双眼也瞬间因眼泪而模糊不清。自古帝王多无情,她的朋友、她的仇人,有多少也是在先帝的冷漠中,悄无声息地没了。如今,又轮到了今上的后宫……
“去请!再去请!”她拍着桌子!不论她与富察琅嬅生前有过多少磕磕绊绊,至少她不容许她死后哀荣有半点瑕疵!
卫嬿婉本就穿了素色,此刻别上了白色头花,亲自去了景仁宫。
因膈应恪贵人得宠而睡不着的那常在,瞧见她这般来势汹汹,还想跟着瞧热闹,但定睛一瞧她头上白花,也是傻了眼。
“炩妃娘娘,进不得!进不得啊!”进忠瞧她不对劲,也赶紧拦着。
“我知我在做什么。”卫嬿婉小声对他说,然后一把推了他一个踉跄,闯进了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