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早该死去,在十二岁的那一年。
生命于她而言,只是他人发泄恶意的产物。
因为,在认清这些恶意由来后的每一生,每一世,她都被禁锢在这个囚牢中。
重复痛苦,忍受践踏,身不由己。
无爱被予,无爱可救。
有的,只是深入骨髓的怨恨。
夜,雷声轰鸣,冷雨密集,血色枫叶游荡在这迷离的天气里,颓靡凄惨。
“沈枕栖,你杀父杀师杀友,背叛正派勾结魔族,满手鲜血,天理难容……”
她歪着头,讥讽的看着这个周身泛白光,面容隐于雨幕后的“帮凶”,心头冷笑。
她的身体总会不可控的去做一些事,事后会接受这种“正义凛然”的审判。
她每一世的反抗加剧,这些审判也随之提前。
二十八岁,二十五岁,二十一岁……十二岁。
“最好彻底杀了我。”
沈枕栖拖着剑,剑尖在斑驳腐烂的落叶上划过,每走一步,就有一个修士倒下。
“蝼蚁。”
那人语气冰冷,宣判着,“你没有以后了。”
是吗?
求之不得。
抬眼看去,枫林中瞬间出现大堆黑影,乌泱泱一片,面无表情,透着怪异。
惨淡的月光下,他们头顶皆有一条丝线,泛着诡异的银芒。
沈枕栖嘴边苦笑,这些“人”比她还惨,她好歹有自己的意识,他们却是彻头彻尾的傀儡。
那人一声令下,黑影迅速朝她冲来,没有灵力波动,没有神识控制。
沈枕栖漠然的盯着他们,本能的反抗。
可刹那间,手脚就被银线控制,长剑掉落,发出清脆的声音。
她心底发颤,一种莫名的恐慌蔓延。
“我究竟……何罪之有?”
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吼着。
对方毫无怜悯,冰冷无情,一个闪电在翻滚的云层中乍现,映出一张模糊的脸。
“你不该是你自己。”
手脚被控制,紧接着是五脏六腑,三魂七魄,毫无抵抗力。
余光中,黑影捏着一根银线,慢慢逼近。
沈枕栖瞳孔放大,拼了命的挣扎,却没有丝毫用处。
只能亲眼看着银线一寸寸进入头颅,吞噬她的意识。
那一刻,她突然觉得真的完全失去了自己,记忆,痛恨……逐一散去,应该很快就会沦为一具冰冷的傀儡吧。
任由他们摆布。
冷意从内泛起,连同雨水侵透侵湿她的身体,灵魂在这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感中缓缓下沉,下沉。
过了今夜,她就会彻底沦为提线木偶,按部就班的走完既定的命运,悲喜不自控,屈辱不自察。
未尝不好。
此时,枫林沙沙作响,耳边传来似有若无的争吵声。
紧接着,全身禁锢被撤,得到了久违的自由,头颅中的银线也随之消失。
她落入一个泛着暖香的怀抱。
“撑着点,我带你离开。”
嗓音清越好听。
她强撑着眼皮,看着眼前的女子。
肩若削成,延颈秀项,如上好绸缎般的青丝披散,灰蓝色发带深藏其中,衬着肌肤似玉,脖颈处挂着一枚玉坠,随着她在枫林中穿行而发出轻微摇动。
从枫林脱险后的那个晚上,她患了极重的风寒,时而寒冷刺骨,时而闷热如炉。
女子紧张的在房中踱步,四处寻求药师无果。
她不觉失笑,修仙之人怎会得风寒?
这个女子看起来修为高深,没想到是个榆木脑袋。
但很快,事态的发展就超乎了她的预料。
丹田处的灵力在一点一滴流失,神魂也愈发不稳。
沈枕栖惊讶于那银线的神秘,对于现在的结果也乐于接受。
屋外雨声连绵不休,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乏力。
而那个女子却全然没有放弃的念头。
白天寻找医师,晚上就与她同榻而眠。
常常着一件单薄寝衣,紧贴着她,用灵力变换自身体温,适应她的需求。
午夜梦回,看着女子额头上的冷汗和苍白的唇,沈枕栖心中有一股安宁萦绕,但很快化为叹息。
何苦于此?
又过了几日,她与往常一般睁开眼,下意识往身侧一探,空无一物,徒留冰凉感。
她微微一怔,咳嗽几声,撑着身体缓缓下了榻。
木桌上整齐的摆放着水和食物,和女子这些天翻阅的医书。
她看了看窗角漏出的细碎阳光,喃喃自语。
“今日离开的很早。”
日升日落,黑白交替,身侧那一隅之地没有泛着柔香的身体,总是拿着医书在屋内踱步的蓝衣身影也不再出现。
沈枕栖嘴边泛着讥笑。
她这是怎么了?
漂泊无依,前路迷茫,甚至连自己都会随时失去的人,竟然会奢求那种东西?
可笑,可悲。
她看了眼竹屋,注视着那格书案良久,眸底泛着隐约苦味。
该离开了。
行至门口,她心里又生起异样,抬头看天。
算了,天晴了再走。
……
要不,风停了再走吧。
……
今日艳阳高照,待天气温和一些,再走也不迟。
……
四日后,女子还是没有回来,想必已经离开。
沈枕栖知道,她不能再抱有念想。
看着迷蒙的雨天,她轻咳几声踏出了房门,结果没走几步,就愣在了原地。
来人撑着一柄油纸伞,红色伞面,青竹伞骨,一袭淡蓝衫子,衬得她身量高挑纤瘦,手臂微抬,露出一张日夜思念的容颜。
“你……没有走吗?”
沈枕栖心头一喜,竟连声音都有着微颤。
女子摇了摇头,温和一笑,双眼弯弯似云间明月。
“这生命法则一定要给点力,不然我白给小九当这么多天的厨子了。”
屋内,女子嘴里嘟囔着沈枕栖听不懂的东西,双手结印,一股圣洁神秘的力量传自她的身体,修复丹田和神魂。
银线遗留的旧伤慢慢愈合,女子却显得格外虚弱。
看着女子苍白羸弱却依旧带笑的面孔,沈枕栖问出了埋于心底的问题。
“你为什么救我?”
“见不得别人欺负小孩。”
女子轻声说着,眼神流转着怜爱和温柔。
“你根本救不了我,”沈枕栖自嘲一笑,如残翅的伤蝶,“还会被我连累。”
恍惚间,女子温润秀雅的双眸微晃,盛着皎洁月芒。
“我不怕。”
泣我悲者,寒夜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