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琼玉山巅。
    雪霁初晴，万仞峰峦如素练横空，偶有绿意，也被无声地覆盖在飘雪之下。
    镜笙将泡开的灵茶递给凤焉，又朝后靠了靠，弟子大会上的淡漠样被打破，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你为何传音说要我收时晏为徒？”
    方才所言一听便是借口，浮玥以剑道证心，修的就是一个道心澄澈，就算时晏不知为何周身总隐隐缠绕着一股杀气，也不会影响什么。
    “因为我看上他了。”浅啜着茶水的浮玥轻飘飘丢下一句话。
    显然还没反应过来的镜笙有些莫名：“那不是应该你收吗？”
    浮玥叹了口气，自己这不通情爱、七窍足足封了有八窍，连脑子都被堵死了的师兄当真是个木头：“我不收他做徒弟，是因为我要他做我道侣。”
    “哦，道侣就道侣……咳咳咳……你说什么？”
    镜笙一口茶水呛得面上泛起薄红，周身那装出来的肃穆感觉一下子便散了个干净。
    “皎皎，你终于也动凡心了？我还以为你就和镜笙一样，一直做樽玉雕的菩萨呢。”
    凤焉半倚在凭空而立的软榻上，直起身子朝浮玥这边靠，眼里满是兴味。
    “怎么，不行？”
    浮玥的眼神从凤焉身上掠过，又不经意地白了还在震惊的镜笙一眼。
    “行，当然行，又不是修的无情道，找道侣自然无可厚非。”
    凤焉吃了个瘪，自然看懂了浮玥眼中的调侃，只好求饶。
    这两人，一个脾气火爆但遇见师兄就开始内敛，一个是除了修炼对情爱一窍不通的木头，有得熬了。
    不过修仙者寿命都这么长，凤焉也不让浮玥插手，就让他们自个儿看着来吧，总归缘分是走不散的。
    “今日乌丛云想对时晏使术，被我制止了，应是因为乌沉春的事儿。”
    浮玥不忘给镜笙提个醒，“你注意着过段时日的圭元阙，玄冥芝应该会出现。”
    乌沉春是在下山历练途中，为了保护门中弟子以及百姓受的伤，凌霄宗从没有想过会放弃他。
    玄冥芝乃天地灵气凝千百年方成，无论是肉身之伤，还是灵魂受创，皆能使其恢复如初，然非有深厚福缘者不可得。
    在原先的故事线中，时晏灵根被夺，乌沉春在恢复灵根后竟机缘巧合觅得玄冥芝，可那时时晏已经寻无踪影。
    这也一度成为乌沉春的心魔，百年修为难进，还是在女主的安慰下才渐渐走出来。
    既然有能让他恢复如初、又不伤及旁人的法子，浮玥自然要走一趟了。
    只不过若是日后他还对时晏怀有什么不好的想法，那该清算的浮玥自然不会放过。
    凤焉冷叹一声：“就乌丛云那人，道心稳得不行，除了凌霄宗就是他儿子，为了乌沉春使什么阴毒法子也是自然。”
    她对乌丛云没什么不满，对乌沉春也是多有欣赏，只是宗门又不是放弃他儿子了，非得耐不住要去用害别人的法子来救自己的血脉。
    今日弟子大会上的动静虽小，可她对浮玥的灵力极为熟悉，稍一探查便知晓发生了什么。
    乌丛云这人伪善多于纯善，在凌霄宗受到侵害之时能以命相护，可若是涉及到他儿子了，那也是个疯子。
    听说今日回去之时看见自己儿子那颓废至极的模样，几欲癫狂，整座忘云峰从早到晚皆是躁动的灵力，半点也不遮掩。
    “成，我记住了。”
    ———
    日光透过薄雾，挥洒在乱琼玉山巅。
    领了弟子服、拜别富安，在师尊有些奇怪的眼神中，时晏终于能去碎琼玉了。
    临来之时，一脸淡漠的师尊丢给他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嘱咐一定要对清汝仙尊恭敬些。
    时晏自然应声，就算师尊不叮嘱，他也一样会这样做的。
    清汝仙尊一向是他心目中最尊敬的前辈，十岁入道、十九岁证道大成，年纪轻轻就成为修仙界的第一人。
    冰瀑贯穿整个山峦，宛若一条银色的巨龙，风声和呼吸声渐渐融为一体，凛冽但又不会伤人。
    前方在冰雪中伫立的宫阙巍峨，时晏以为清都紫微，均天广乐，旁之所居，属实是天人仙境一般的景象。
    时晏握紧手中的玉石，脚踩在厚厚的雪层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仙尊，时晏求见。”
    旋着他打转的风似乎变得更加柔和，触在已经被冻僵了的脸上，温煦融融。
    “进来。”
    空灵到如同天籁的声音传来，肆虐的风雪被阻挡在结界之外。
    时晏压了压衣角，迈步进了殿内。
    碎琼玉终年飞雪，可山巅之上，掩在雾凇深处的殿宇却是富丽堂皇、雕梁画栋的风格。
    赤金色的琉璃瓦承接所有的日光，碎金般地将其散漫洒进雪堆里，为飘雪的山巅点缀出不一样的色彩。
    刚行至门口，里头就传来一阵似有若无的香气。
    时晏鼻尖微微耸动，而后便是一愣。
    这是……羊肉锅子？
    “站着做甚，过来。”
    悦耳的声音将时晏还在呆怔的脑子给拉了回来，忙阔步向内走去。
    殿内一如殿外的样子，华贵非常。
    白玉雕龙的柱子似擎天而立，一应精贵的器具摆放，左侧以一道绘山河图景的屏风相隔，华美又不失大气。
    倒是与自己一贯想象的清汝仙尊形象不太符合。
    不过没关系，只要是清汝仙尊，就一定是好的。
    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在靠近屏风三步距离时，被一股吸力拉进去。
    天旋地转间来到了一处潺潺流水的溪边，草青刚好没过鞋面，春色盎然。
    只是那股羊肉锅子的气味更明显了，直勾勾地引得人食指大动。
    “坐。”
    时晏转身往后看，就见自己做梦都崇拜着的人一身紫纱袍子，神情自若地…
    下青菜！
    恍惚间感觉自己受到了冲击的时晏迷迷瞪瞪坐下，又晕晕乎乎拿起刻着法阵的碗箸开始吃。
    浮玥抬眼轻睨他有些呆傻的样子，没忍住笑出声，眉眼被愉悦勾勒出一抹红霞，艳若桃李。
    “哐当…”
    筷子掉落在玉桌上的声音响起，时晏脸颊微红、手足无措地把已经落在地上的筷子捡起来，“仙尊，我、我不是故意的。”
    “哈哈～”这样的时晏还是浮玥第一次见到，稍稍逗弄就能脸红得耳朵尖都快熟了。
    实在是太可爱了。
    被这声笑弄得浑身上下都快被染成红色的时晏垂下眸子，喉结上下紧张地滚动。
    仙尊、仙尊怎么笑得那么好看…
    眼见他头快垂到胸前了，浮玥终于放他一马，“吃吧。”
    被烹制过的灵食一汩汩灵气朝自己身体各处涌，冲刷掉所有不舒服的时候，时晏才茫茫然回过神来。
    这怎么好像是个秘境啊？
    那山坡上跑着的，是献（xian,四声）羊吧？是那个食肉一口则暗伤皆愈的献羊吧？
    手中端的，是刻了聚灵阵的碗箸吧？
    就连自己不小心踩塌的，好像也是凌霄宗独有的清体内杂质、可助灵根更纯粹的凌霄花吧？
    …
    时晏从未有哪一刻如此震惊于自己的博闻多识。
    原来自己竟知晓如此多的天材地宝。
    浮玥单手托腮，饶有兴致地看时晏一会儿变一个的表情。
    现在这个时期的时晏实在是太好懂又太可爱了，就像…
    就像羞羞草，戳一下躲一下，摸舒服了又献宝似的舒展叶子叫你再摸会儿。
    一直这样就好了。
    【我也觉得。】
    浮玥含笑，指尖微动，一个圆乎乎的物体就被抛向远方。
    一点不知道看眼色的大圆在空中飞舞，咬着手帕哭得凄惨。
    时晏手指有些紧张地握着东西，认真地朝浮玥行礼，“多谢仙尊今日教导。”
    侧身而立的浮玥歪头看他：“不用谢，回去吧。”
    羽毛尾端闪着金光的灵鹤应声飞来，在时晏身侧屈膝。
    时晏微怔，又向浮玥行礼，奈何手中所提的食盒、丁零当啷作响的法器太多，差点掉出去。
    忍住笑意、一副清冷面容的浮玥素手一挥，他手中的东西均被收入乾坤袋中，随后落入他手里。
    “这样是不是方便一点？”
    时晏脸颊微红，有些局促又有些欣喜，“是、是的，多谢仙尊。”
    “走吧。”
    风随着灵鹤起飞的瞬间灌入，下一刻又好似被无形的罩子拢住，再透不进来分毫。
    时晏回头去看下方清凌凌立在漫天飘雪中，却依旧美得惊人的浮玥，一汩汩蜜水自心底翻腾。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只知道很开心，很开心！
    “呜…好好吃，我的好兄弟，以后你要干什么尽管差遣我，要不我这肉吃得太心虚了啊。”
    一口啃掉一块羊腿的富安吃得两眼泪汪汪，实在是太好吃了。
    包圆儿了都要给自己带回来，时晏真的是太够意思了。
    被他吃着东西还不忘感谢的时晏靠坐在窗台，望着天边那一轮皎月，出神地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