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之中,缥缈的白色烟雾一缕缕从青釉狻猊博山炉中缓缓飘出,一旁燃烧的香烛忽然从灯芯处爆开,噗呲一声,打破书房的宁静。
“这件事只要捂下来,父亲不仅不会失去一枚好棋,赵家也不会受到丝毫牵连,只不过是要委屈一下三姐姐,往后余生都要住到庄子上去,不能再现于人前了。”
“三姐姐的性子父亲比我清楚,若不能为她所用,她就是毁了也不会给予她人,她不在乎父亲,不在乎赵家,她只在乎她自己能不能过得舒坦。所以即便是毒杀这样但凡传出去,整个赵家都要遭殃的事,她也做的毫不手软。”
赵妨玉说话时,眼神落在那虚无缥缈的香雾上。
赵悯山这人,非要附庸风雅用文人雅士最爱的博山炉,却又不甘落于俗套,非要在样式古朴简单的博山炉顶端再落一只核桃大的狻猊兽。
不似现下流行的兽形香器,在赵妨玉看来,这香炉便像是赵悯山此人,非要用一堆大道理来伪装诠释自己是私心,将自己的一己私欲说成为国为民,利家利业。
香雾飞到一定高度便慢慢撒开,空气中满是安神香的味道。
赵悯山渐渐冷静下来,重新坐回太师椅上审视他这位早慧近妖的四姑娘。
平心而论,赵妨玉的品貌放眼整个上京也是最拔尖的那一类,同龄之中,再没有比赵妨玉更出色的姑娘。
比她好看的没有见过,最多也不过平分秋色,但品行,课业,名声,规矩,一一比下来,赵妨玉确实是出色的惹眼。
才刚刚十二岁。
便已经这样好,若是等到她及笄,便是皇子也配得。
恐怕未必是皇子选她,而是她选皇子。
年少慕艾,谁不喜欢颜色好的?
赵悯山不答,赵妨玉也不尴尬,自顾自的给自己斟茶倒水,打发时间。不多时赵三海来报,说是府医已经去三小姐那边看过了,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往后不良于行,不能开口罢了。
赵悯山早有预料赵妨玉不会让赵妨兰太过好受,事实如此,赵妨玉也确实没打算放过赵妨兰。
说留一条命,也就只剩下一条命没拿走了。
烛火幽幽,窗外已经安静,不只是书房这里安静,整个赵家后宅都没有动静,一切都在黑暗中进行,悄无声息。
大夫人派了崔妈妈去给赵妨锦看门,防止有不当心的人闯进去作乱,赵悯山听闻后不免轻嗤一声。
他这位大夫人恐怕也想不到,往日里万般无害,仰人鼻息的四姑娘,竟然敢拿刀子废了自己的亲姐姐!
“你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妹,何至于闹到此等地步?”
赵妨玉看着茶水,心中腹诽:要不是你纵容她,赵妨兰如何敢杀人?
“父亲怕是忘了,三姐姐的本意,是想毒杀了我。只是我命好,被娘亲带回陇西,三姐姐找不到机会下手,便迁怒的杀了我生母。”
“三姐姐害我并非第一次,从前不过小打小闹,一家子姐妹,我也从不曾计较什么,但人非圣贤,我更不是菩萨,好脾性到三姐姐杀了我姨娘,还想杀了我,我还凑上去亲亲热热的同她姐妹仁和。”
“这不叫血脉亲缘同气连枝,这叫不忠不孝,罔顾人伦。”
赵悯山看了赵妨玉许久,不得不说,赵妨玉的脾性还是不够温驯。
“你不如你娘。”
良久,赵悯山下了一个定论。
赵妨玉毫不在乎:“像我姨娘并非好事,我姨娘就是太过温良,不知人心险恶,才落得一个被迁怒毒杀的下场。”
赵妨玉的目光直直与赵悯山对视,此时此刻,赵悯山在她眼中已经不是父亲,而是一个谈判场上企图给她洗脑,让她完成自我弱化,自愿套上枷锁的劣等对手。
“大姐和二姐已经定亲,三姐如今成了废人,即便不是废人,但凡传出一点她毒杀姨娘侄儿的风声,整个赵家的姑娘都要因她一人而被耽误。”
“三姐姐无论如何,都不能踏出赵家一步,即便我不动手,她也是废棋一枚,父亲让娘亲娇养我们这些庶女,不也是存了联姻的打算吗?”
无论是苛待还是优待,赵悯山以女儿为棋的谋算从没有消减过。
“我不过是帮父亲一把,让三姐姐永远无法成为赵家前行路上的绊脚石罢了。毕竟女儿们长到今日,也极为辛苦,不想功亏一篑。”
赵悯山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他喊来赵三海,当即吩咐,封锁樱桃馆,等三姑娘的伤势一稳定,便将三姑娘送去乡下庄子里。
三姑娘身边的人手全部处理,换了一批新人服侍。
“德容妇工,这些你好好琢磨吧,孝期之内,好好思过。”
“你即主动想要入宫,我自当成全你。”
赵悯山心中到底是不忿的,赵妨兰纵然有千般不是,但赵妨玉越过他将赵妨兰伤成那般,实在不成样子。
赵悯山不是傻子,会放任这样对家中或许存有遗恨的女儿入宫,这样的女儿即便入宫,也未必会为他所用。
他必须要给自己上一份保险,以便于将赵妨玉牢牢掌控。
从前是他小瞧了四丫头,今时今日,他必不会再让赵妨玉有失控的可能。
“你放心入宫,大夫人与你大姐姐都由府中照料,不会有分毫差错。”
“我记得你身边有个从小服侍的丫鬟?调来书房吧,她既然能服侍你笔墨,想来也不是蠢人。”
“还有你身边剩下的几个丫鬟,也都换了,不知她们如何服侍的你,竟然放任你的性子歪成这样。”
赵悯山一锤定音,难得可惜钱姨娘没再给赵妨玉生个弟弟妹妹,以至于他现在牵制赵妨玉,都找不到更好的缰绳。
赵妨玉惭愧低头:“那是不巧,香药那丫头我送给大姐姐了,托了大姐姐给她寻一门好亲。”
赵悯山:……
天色一亮,赵妨玉做的事便被正院知晓。
大夫人听闻时正在梳头。
门外来传信的婆子悄悄伏在大夫人耳畔道:“三姑娘手筋脚筋全都断了,还被四姑娘灌了哑药,人还活着,只是……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