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源仍旧是那副儒雅的面容,只是今日换了副打扮,此时正是午歇的时辰,多半是从谁人床上匆匆赶过来的。
衣衫有些皱吧不说,连发髻都是松的。
老太太倒是好些,只是人年纪大了走得慢,好吃好喝的也长不胖,瘦的麻杆一样,眼神阴恻恻的看向站在院子前的榴药。
赵妨玉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门口站着的几个老妈妈,似笑非笑的呛声:“老太太年纪大了,脚力倒是不错,你们家是乡绅,连家里养的妈妈都吃的人高马大,打手一般。”
宋源讪笑两声,正要做些解释,被老太太一戳后腰,当即便闭了嘴,只对着赵妨玉行礼。
老太太站出来往前一步,但张嘴之前被春芍几个丫鬟一瞪,才似乎恍然大悟一般,对着赵妨玉行了个礼。
赵妨玉不接茬,在人起身的功夫拉住梅循音的手:“怪不得规矩松散成这样,原是上行下效。”
“老太太不如告诉告诉我,榴药这丫头犯了什么错,怎么好好陪嫁丫鬟不在五妹妹身边服侍,反而被人关起来处以私刑?”
风雪之中,榴药单薄身躯越发明显,尤其是在赵妨玉身边站着,在春芍那几个衣裳精细,容貌秀美的大丫鬟比起来,简直像是逃荒来的。
穿着不合身的衣裳,破烂的裙摆,身上的披风还是赵妨玉从身上接下来的。
赵妨玉如今身上又换了一件披风,幸好这天下大雪,下人们怕风雪湿了披风的内里,多带了一件备用,否则榴药也难有一件御寒的衣物。
赵妨玉不进去,众人自然也进不去。
两方人马就这样站在院子前对峙。
赵妨玉一行都是外面来的,身上穿的厚,不似宋源与老太太,匆匆从炕上爬起来。
“王妃殿下说笑,不过是乡户人家,有口饭吃罢了。”
“今日风雪大做,怕误了王妃游玩的雅兴,只是妨云这孩子,自怀了孕便脾气古怪,见不得人,所以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一应都让打出来了。”
“洒扫这些,也放在晚间,等她睡熟了,再悄无声息的打扫。”
“榴药这丫头便是洒扫时惊醒了妨云,源儿心疼,把这犯事的丫头给赶出去了。”
“处罚倒是不曾,给了她一间小屋子住着,到底是赵家的陪嫁,宋家不好处置的,至于如何变成这番模样,倒是……不得而知。”
老太太一推四五六,将榴药的事儿都推到赵妨云身上,言辞之中,仿佛宋家是什么洞天福地,这里的人都是善男信女一般。
这下连春芍都有些气不过,几个大丫鬟谁不是从赵家出来的,别说赵家,再没有哪一家能如宋家一般,说话做事叫人恶心!
“春芍,这风是不是大了?”
春芍闻言替赵妨玉拉了拉身上的披风:“风雪大了,王妃进屋吧。”
赵妨玉不动,扯着唇,眼睛里毫不掩饰的讥讽:“老太太闪了舌头不成?怎么话也听不明白。”
“还是说,您宋家的当家主母,我的好妹妹,恶意派人磋磨了这半夜扰她清梦,陪了她十几年的丫鬟?”
“若当真如此,我可要回家跟娘亲说一说。”
旁人听了这话都要发笑,梅循音便忍不住弯了唇角。
赵妨玉一句一句,都是阴阳。
老太太哪里听不出赵妨玉的意思,但本身就是她们理亏,还叫赵妨玉抓了个现行。
宋源此时就如同那护主的狗一般冲出来,维护自己的母亲:“姐姐怎么如此与母亲说话,我宋家纵然不是官身,但宋家与赵家尚且是姻亲,好歹也该尊重些!”
赵妨玉的眼神看也不看宋源,只落在院子里那扇紧紧关着的房门上。
这么久了,屋子里毫无动静。
这不是赵妨云的性子。
赵妨云带来的四个陪嫁丫鬟,伤了一个榴药,死了一个榴珠,还有两个不知所踪。
连带着赵妨云本人都性情大变。
宋源与老太太穿一条裤子,以老太太的态度来看,赵妨云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那院子越是安静,赵妨玉心中的火便越盛。
尤其是宋源,正好撞在枪口上。
赵妨玉手痒痒的,迫切的想要扇几个巴掌。
但看着宋源那腌臜的模样,都怕他脏了自己的手。
“这姻亲能做,自然也能不做,又有什么稀罕不成?”
红唇冷艳,赵妨玉眼神如刀,一点点落在这对母子身上。
这些年来的威势,只露出一点来,便能叫他们察觉出,原来赵妨玉方才与他们说话,已经算是亲和了。
赵妨玉扯唇讥讽:
“有时,人命好,便能得一段本不属于他的好光景,这东西就和偷来的一样,被发现了,便得连本带利的还回去。”
“宋家若是学不会,怕是也消受不起五妹妹给你们带来的福分。”
赵妨玉低头轻咳一声,身后的几个人高马大的老妈妈立刻将院子门口的人统统推开。
宋源与老太太还沉浸在赵妨玉那句,可以做亲家,也可以不做的震撼上。
春芍几个扶着赵妨玉往前走。
院子里没有人洒扫,积雪堆了老深。
蹲下来两个老妈妈,背着赵妨玉与梅循音蹚过去。
所有人心中都隐隐不安起来。
赵妨云怎么会……到现在都毫无动静?
榴药已经泪流满面。
醒枝揽着她,生怕她哭晕过去。
榴药颤巍巍的带路,等过了一段路,那路面便干净许多,用不上人背。
赵妨玉与梅循音下来,榴药看着熟悉的房门,轻轻伸手扣了扣。
但几息之后,屋里毫无动静。
这下,连宋源和老太太都变了神色。
宋源有些害怕,面色发青:“娘,那赵氏不会是死了吧?”
老太太一拐杖敲在宋源腿上,面上同样阴沉一片:“闭嘴,看着!”
赵妨云之前便自尽过几次,如今这番场景,赵妨云若是当真自尽了,也省了宋家许多事。
就譬如刚才老太太说的那些,便能一股脑都安插到死去的赵妨云身上。
梅循音面色变了几变,不顾榴药满脸的泪,将人挤开。
她是长嫂,总不能事事都叫赵妨玉冲在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