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塔抬起头,看沐毅乐呵呵地看着他,没有丝毫不快的样子,这才说道:“将军,自从离开军营后,我养了一些牛羊,小时候我就给财主家放过羊,有经验,也是老天爷照顾我,还不错,有了一些进项。后来,有人给我说和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寡妇,虽然比我小了二十多岁,但她不嫌弃我,搬进我的帐篷,和我过起了日子。更让我喜上加喜的是,年初她竟然怀了身孕,现在已经七个多月了。”
沐毅哈哈笑了起来,亲昵地怼了刘二塔一拳:“行啊,老刘,你这不马上就有后了吗?”
刘二塔不好意思地憨憨笑了:“都是菩萨保佑!我也没想到,我这快要入土的人,竟然要有孩子了。”
沐毅猜到了刘二塔的意思,替他说道:“我明白了,你已在戎国扎下了根,你婆娘又怀了身孕,你不想回梁国了。是也不是?”
刘二塔看沐毅语气和缓,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很是愧疚地点了点头,马上又说道:“将军,我不回去,不等于我不爱梁国,我永远都是梁国人,我一辈子都要向戎国人说咱梁国的好。”
沐毅拍了拍刘二塔的肩膀:“老刘,这没什么,你能放下顾虑,做到四海为家,我倒是很为你高兴。不回去就不回去吧,只要能够生活得幸福,在哪里都无所谓。”
刘二塔眼中含泪,抓住沐毅的大手,使劲握了握:“多谢将军!多谢将军大度。”
沐毅回身,从自己的破木箱子里翻出一锭银子,放到刘二塔手中:“这是我那闺女来戎国时给我的,今天就权当作为我的贺礼吧,没喝上你的喜酒,又赶不上你的孩子满月,对不住了。”
“不不不,我不要。”刘二塔慌得赶忙推辞。
沐毅眼睛一瞪:“怎么,本将军的话你也不听了?拿着,好好的过日子,把孩子养大成人。说实话,我真为你高兴。”
“这是怎么话说的。”刘二塔见推辞不过,只好哆哆嗦嗦地将银子揣入怀中。
忽然,刘二塔双膝一软,噗通跪在地上,以头触地,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下,倒把沐毅弄愣了:“老刘,你这是作甚?至于吗,不过是一锭银子,值不了几个钱。快起来,你这样一来,倒让我不好意思了。”
刘二塔囔着鼻子,断断续续地说道:“将军,有件事,我一直憋在心里,不好意思跟你说,要是再不说,就没机会了,我到死都心中有愧呀。”
沐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咱们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什么大不了的事,把你憋成这样?”
刘二塔将手伸进怀里,摸出一个红布包。沐毅心中好奇,这个老刘,真有意思,难道他反过来还要送给我银子?
刘二塔哆哆嗦嗦地将红布包打开,托举到沐毅面前:“将军请看。”
沐毅一看,红布里包着的,是一个金镯子,可能年头久了,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光亮,但保存完好,上面的缠枝花纹做工精细,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才有的物件。
“老刘,我倒是小看你了,想不到,你刘家竟然还有这么金贵的东西。”沐毅感叹道。
刘二塔脸面通红,低着头,吭吭哧哧地说道:“这不是我刘家的物件。将军,全因我当年一时的贪念,做错了事,叫我悔之不迭。十七年了,这金镯子,成了压在我心头的一块大石头。”
“到底怎么回事?”沐毅问道。
“将军,你还记得不?当年咱们在梁戎边境打仗,从一个破败的帐篷中,捡到被人丢弃的小姐?”
“这我能不记得吗?哦,我想起来了,是你最先发现的沐芸。”
刘二塔点头:“是我。我经过那个帐篷,听到里面传出婴儿的哭声,进去一看,原来是个被人遗弃的婴儿。我去禀告将军,才有了后来将军收养小姐的过程。”
沐毅感慨:“老刘,若不是你,芸丫头可能早就冻饿而死了。”
“惭愧呀,惭愧!”刘二塔继续说道,“可是,我向将军隐瞒了这个金镯子。刚刚发现小姐时,在襁褓的系带上绑着这个金镯子。千不该,万不该,我一时起了贪念,将这个金镯子偷偷藏了起来。”
“还有这事?”沐毅喃喃说道,“老刘,你可是一辈子忠诚老实呀。”
“要不怎么说是一时起了贪念呢。”刘二塔道,“其实,过了没两天,我就后悔了,后悔不该藏起这个金镯子。可是,我又没有勇气交出来,怕将军从此再也看不起我。就这样,一直藏到了今天。这哪里是金镯子,分明就是一块千斤巨石,一直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
“那你今天怎么又拿出来了?”沐毅问道。
“将军,你莫要笑我。”终于说出了长久以来憋在心里的话,刘二塔释然了许多,“将军快要回国了,我若再不交出来,这辈子就没机会了。再说,我也是马上要有孩儿的人了,我身上背着这个污点,还怎么当好孩儿的爹?我想堂堂正正地当一个好父亲、好丈夫。”
“说的好!”沐毅赞道,“不愧是我沐毅带出来的老兵。即便你今天才拿出来,依然是好样的。我为你感到欣慰。”
沐毅拿起镯子,仔细观看,发现在缠枝花纹的末端,竟然有个小小的“安”字。
沐毅虎躯一颤,猛然想起,乐安公主身边的沈嬷嬷,曾经打听捡到沐芸时,是否还有什么信物。这上面的“安”字,难道对应着乐安公主的“安”字?难不成,沐芸和乐安公主真有什么瓜葛?
又一想,不能不能,不可能。人家是宁国公主,尊贵无比,怎么可能和一个被人遗弃在乱军中的女婴产生什么联系呢?
可是,不管怎样,这个缠丝金镯是证明沐芸来历的信物,有了它,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沐芸会找到自己的亲人,那可真是再好没有的事了。
沐毅伸出双手,将刘二塔搀起:“好兄弟,我谢谢你。我和芸丫头都要感谢你呀。”
刘二塔连连摆手:“将军不要再说了,真真是羞愧死我了。好在,我终于拿出来了,这身上一下子就轻松了。”
刘二塔又惴惴地问道:“将军,我没有耽误事吧?毕竟,迟了十七年,我真是无颜面对将军和小姐呀。”
沐毅想起沈嬷嬷那一问,心想若是当时让她看看这个镯子就好了。是也不是,立马就明白了。
“没误事,没误事。”沐毅连连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