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钱冒庚的授意下,宁梁会馆梁国主事郑涛搜肠刮肚,费劲巴力地罗列了他认为的,姜珣在宁国的一些错处,写成奏疏,呈了上去。
梁熹帝打开一看,上面写着:
姜珣在宁国与裴羽关系过于密切,裴羽乃是梁国宿敌,姜珣这种做法明显是敌我不分;
姜珣经常出入宁国兰台书院,查阅宁国典籍,一个梁国皇子,热衷于宁国经史,实在是自降身份;
姜珣私自跟随宁国使团出使戎国,帮助乐安公主逃回宁国,与赤烈结怨,才导致后来赤烈发兵梁国;
姜珣纵容婢女沐芸结交宁国名媛,经常出入宁国宫廷,沐芸还接受了宁英帝的县主封号,有损大梁颜面;
姜珣违抗圣意,与婢女沐芸不清不楚,在宁京举行成亲仪式,花街巡游,败坏纲常。
是以,姜珣德才欠缺,不宜成为皇后娘娘的嫡子。
关于与沐芸成亲这件事,姜珣已经向梁熹帝解释过了,说是为了避免沐芸被宁英帝送去戎国和亲,才不得已而为之。虽然胡闹了些,但他和沐芸清清白白,二人没有做出任何越轨之事。
看来看去,奏疏上罗列的,都是些无关痛痒之事。仅凭这个奏疏,就阻止皇后娘娘认姜珣做嫡子,实在是说不过去。但是,这几天,钱贵妃赖在他的龙床上,狂施媚术,劲吹枕风,说了一大堆姜珣的不是。梁熹帝心里明白,钱贵妃是最不愿看到姜珣成为皇后嫡子的。
梁熹帝寻思,不如将这件事先放一放,也观察一下姜珣有何反应。
曹皇后这边,一直在等着皇帝颁旨,好举行仪式,正式认姜珣做嫡子,可等来等去,皇帝那边却没了音信。身边太监侧面打听了一番,回来禀报,说这几天钱贵妃一直陪着皇上。
曹皇后立时便明白了。曹皇后性情敦厚,遇事不急不躁,心知这事急不得,就没有再去追问皇帝。
但王廷玉却有点急了,借着在御书房向梁熹帝奏报国事,问道:“皇上,皇后娘娘认四殿下为嫡子的礼仪规制,礼部已经拟好了,您何时过目?”
梁熹帝捏了捏额头,将郑涛的奏疏递给王廷玉,说道:“先缓一缓吧。”
王廷玉知道,眼前这位皇帝,遇事鲜有当机立断的时候,一贯的拖拖拉拉。这明显是听信了谗言的缘故。
王廷玉打开奏疏,迅速浏览,看到郑涛弹劾姜珣与沐芸成亲那条,心中不由一动。
第二天,王廷玉派人来请沐芸,说左相有请。沐毅纳罕:“左相日理万机,为何要见你一个小丫头?”
沐芸调皮地笑道:“爹,我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小丫头,你不知道吗?我已经被宁英帝封为大宁县主,你女儿我,现在是双重身份。”
沐毅肃了脸:“到底是小丫头,不知轻重,你以为这个大宁县主的封号会给你带来好运?说不定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拿来做文章。”
沐芸安慰沐毅:“爹,你不用担心,女儿去了就知道了。”
……
王廷玉在姜珣等人入城时,略略见过沐芸,当时她跟在姜珣身后,给人感觉是个飒爽干练的姑娘。今天,沐芸亭亭玉立地站在了王廷玉面前,惊艳的感觉让王廷玉怔了一怔。
王廷玉让沐芸落座,看似无意地问了些家常,沐芸一一作答。之后,沐芸脆生生地问道:“王大人叫我来,不会是仅仅聊些家常吧?”
王廷玉心中暗赞,爽快,果然不同凡响!怪不得四殿下对她那么上心。
王廷玉面带遗憾之色,道:“皇上已经决定,让沐家军去洒州屯田。沐姑娘对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沐芸已经从姜珣口中知道了这个消息,但姜珣说他还要向父皇进谏,争取让沐将军官复原职。现在,左相以遗憾的表情、肯定的口吻重申了这个消息,看来,爹爹官复原职无望了。
王廷玉为什么单独把自己找来?显然是为了姜珣。冰雪聪明的沐芸心下了然,道:“既然沐家军要去屯田,我自然跟随爹爹同去。”
王廷玉问道:“宁国两年,沐姑娘一直服侍四殿下,付出了很多。殿下有没有向姑娘承诺过什么?”
想到宁京的那次花轿巡游,沐芸脸颊一红,但她很快压制住了情绪,淡然说道:“没有。”
王廷玉道:“四殿下是大梁的未来,大梁需要四殿下。我请姑娘过来,就是想问问姑娘,可有什么要求?若有,尽管提出,我一定尽力满足。”
左相摊牌了,这明显是要她离开姜珣。沐芸淡然一笑:“多谢王大人,沐芸没有任何要求,只要能守在爹爹身边,沐芸心愿足矣。”
“真是个好姑娘!”王廷玉为了缓解有些尴尬的氛围,转移话题道,“姑娘在宁国所撰的《裴羽战记》,已经传到了大梁,我也拜读过了,很不错的一套书。”
“王大人谬赞了。当时,殿下在宁国处境艰难,那套书是为了结交裴羽老将军,赶工赶出来的,里面还有很多需要完善的地方。”沐芸道。
“沐姑娘小小年纪,能够写出这样一套书,在闺阁女子中,已经是万里挑一了。”王廷玉饶有兴趣地问道,“书中有诸多关于治国、治政、治军的言论,我很好奇,你是怎么写出来的?”
沐芸笑道:“这并不奇怪。小时候,我父亲哄我玩耍,他不会讲那些鬼怪故事,就把经历的战事讲给我听。待我渐渐长大后,我常常就那些战事向父亲提出一些问题,有时候我们父女还争论起来呢。后来,我又阅读了一些兵书战策,便有了一些自己的感悟。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就在《裴羽战记》中随性发挥了一番。让大人见笑了。”
王廷玉手捻胡须,有意考考沐芸:“如今,梁宁戎三国局面均发生了一些变化,对于下一步的走势,沐姑娘有何见解?”
沐芸笑道:“王大人所说的乃是军国大事,我一个小女子,何敢妄言?”
王廷玉道:“但说无妨。”
沐芸正襟危坐,说道:“过去,宁戎和亲,换来将近二十年的太平日子,使得宁国能够专心对付我大梁,犯我边境,夺我城池,四殿下不得不到宁国为质。加之戎国也多次在北疆闹事,我大梁两面受敌,捉襟见肘。
“但是,随着这次赤烈兵败,三国局面完全变了。宁国出兵戎国,支持裕亲王拥立恩和为汗王,宁戎之间的和睦起码还能再持续二十年,甚至因为乐安公主的原因,宁戎之间会比过去更加亲密。
“大梁通过这次梁京之战,大败戎军,活捉赤烈,恩和必然对我大梁心存感激。裕亲王泽庸,现在已经成了戎国的摄政王。泽庸曾经向四殿下明确表示,愿意和大梁互通边市。梁戎两国的关系,即将得到彻底转变。
“目前来看,宁国不会再对大梁兴兵。这样一来,梁宁戎三国,极其难得地同时进入了太平时光,这对于各国休养生息、涵煦于民,真是太重要了。我认为,应该进一步巩固和加强这种局面。”
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坐在当朝左相对面,就国事侃侃而谈。这画面,任谁见了,都会觉得有意思。王廷玉已经听得入了神,见沐芸在此顿住,忙道:“接着说下去。”
“王大人不认为我是在班门弄斧?那小女子就放肆了。”沐芸笑道,“当务之急,梁宁戎三国应该举行一次会盟,以会盟来促进各国间的和平相处。”
沐芸这句话,当真是说到了王廷玉的心坎里,他正有此意。因为激动,老大人胡须微颤,道:“沐姑娘还有另外一重身份,大宁县主,如果需要,姑娘可愿意为三国会盟出力?”
沐芸颔首:“如果王大人需要,沐芸愿意。”
看着沐芸离开的背影,王廷玉自言自语道:“四殿下眼光不错,沐姑娘果然难得。但是,她的父亲是沐毅,戎国的经历让沐毅无法在朝廷立足,受沐毅的牵连,沐芸无法成为四殿下的正妻,可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