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中,轰隆隆的声音炸街,一辆红蓝相间的手扶拖拉机缓缓驶进,拖拉机前头的驾驶位上,除了一个小心控制方向和速度的司机以外,就是正站着朝着黄翠喜等人挥舞手臂的赵玉芬,最吸人眼球。
这一车两人,立刻就成了整条街上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等到车开到卫生所门口, 长长的拖拉机边上已经围满了人,有老有少,满脸兴奋。
好些个孩子更是围着车子转圈。
手蠢蠢欲动要去摸一摸拖拉机,对每一个发出声音的部件都充满了好奇心。
甚至还有不知事的熊孩子试图去碰排气管的。
吓得边上的大人一下把人给抱走。
“玉芬妹子,这是去哪儿啊?”
黄翠喜倒是没旁人这么大惊小怪。
主要是自家儿子去年受伤回来,探亲假顺便养伤,还是坐吉普车回来的。
见过了吉普车,再见拖拉机,也就没那么激动了。
但作为要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户,拖拉机的好处还是让她多看了两眼。
“来接你们啊。”赵玉芬跳下车,嗔怪地看了眼黄翠喜,“你们要家去,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要不是萍萍昨晚回来提起,我都要错过了。”
“不用不用。”黄翠喜都被赵玉芬这大手笔给惊到了,赶紧指着卫生所门口的顾丰,“我让我们家老二套了牛车来接的。”
顾丰牵着牛绳,大黄牛“哞哞”叫了几声,后面套了一个木板车,上面铺着厚厚的棉被。
虽然过了月子,但姜琴之前生孩子那事儿太过骇人。
加上姜琴本来身体就不算强壮。
黄翠喜还是按照坐月子的要求让老儿子铺了棉被,别冻着儿媳妇。
正说着呢,卫生所门口又响起几声自行车的车铃声。
叮铃铃,叮铃铃。
还不止一辆。
“唰”一下,齐刷刷两辆自行车停在了黄翠喜和姜琴面前不远处。
“孟、孟所长?黄公安?您这……?”
黄翠喜指着这两辆自行车目瞪口呆。
可别说不是冲着她们来的。
黄公安刹车之后可就对着她们婆媳俩呲牙笑呢。
孟所长伸手拍了拍后座,原本的金属车座上被缝了厚厚的棉花,看起来又软又厚实。
“我和黄公安一起来送大娘和姜同志回去!保管又稳又快!”
得!
不过是从县里回村里。
直接来了三种交通方式,三路人马。
一时间,卫生所门口看热闹的人都凑了一大堆。
顾淼默默吐了个泡泡:【古有三英战吕布,现有三车接我妈,很好,没我爹,依然很有排面。】
“噗嗤。”黄翠喜不由得一下笑出声来,在心里摇头,顾兆啊,这可不是当娘的不帮着你啊。
反倒是姜琴抱着孩子,轻轻掂了掂:“爸爸不是不来接你们,他在部队有任务呢,是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姜琴对丈夫的确没有男女之情。
两次亲密接触,也都是在男人中药之后,整个过程激烈得几乎要让她以为自己要被吃掉了。
之后每次回想,她都忍不住面红耳赤。
但这并不妨碍她如很多人一般,敬佩感恩军人的付出。
甚至因为顾家人的帮忙,她连军嫂一个人带娃的艰难都体验不深。
更难对顾兆产生太多恶感。
顾淼又吐了个口水泡泡,看着神色平和的美人妈妈,心里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虽然爸爸依然不在,但这回弟弟没出事啊,美人妈妈应该也不会产后抑郁了吧?】
产后抑郁?!
这是个对乡下人来说,尤其陌生的字眼。
但只看字,也能大概明白意思。
黄翠喜心猛地一跳。
连眼前的热闹都不稀得看了。
恰好此时,赵玉芬说赢了孟所长,一脸得意地看着顾丰:“小同志,你这棉被可以铺在拖拉机上,这车虽然吵一点,但又快又稳,我还给弄了个车蓬,晒不到吹不到,多好!”
要说黄翠喜之前还有几分想要推拒,这会儿因为一个“产后抑郁”,直接拍板:“那行,我也不跟玉芬妹子客气了!等往后玉芬妹子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诶!这就对了!”
赵玉芬自己是这样干脆利落的性格,也更看重同样做事干脆的人。
像是黄翠喜,就和她很合得来。
顾丰一贯话少,听老娘的话,老老实实把厚实的棉被铺到了拖拉机的后车厢里。
结果一打开那车篷,里面早就已经铺上了棉被,不光有棉被,还有一堆吃的用的。
这些黄翠喜自然也看到了。
只是她以为这些东西是开拖拉机的司机的东西,当下也没说什么。
只把儿媳妇给扶上了车斗,厚实的棉被给裹上,脑袋上的帽子更是捂得严严实实。
一路突突突地往长桥大队去。
此时,长桥大队的陈家也热闹得很。
“大妞,这都是你卖那条蛇的钱?”
陈向东蹲下来,手握着女儿细瘦的胳膊,语气里难掩激动。
陈大妞微微抿着唇,有些小害羞,眼睛亮晶晶:“爸,一共卖了二十三,都给你。”
这是一笔“巨款”。
这年头,成年人干满工分一天才几毛。
很多乡下人家要是没有特殊横财,一年到头也攒不到三十块钱。
“大妞,你没藏着吧?”偏杨桂兰在一边扫了孙女身上一圈,吐出几个字。
“妈!”陈向东皱眉,作势要生气,然后才平视着女儿,声音柔和,“大妞才不是那种会骗爸爸的人,对吧?”
陈大妞抿了抿嘴唇,对着爸爸充满信任的眼神,终究还是瓮声瓮气道,“钱没有了,但我还弄到了点桂花蜜。”
她从自己睡的小屋里捧了个小小的陶罐出来,里面有些杂质的花蜜覆盖了一个手指节的深度。
乡下人家,哪怕是一点糖都是稀罕物。
更何况是天然花蜜。
没有人关心陈大妞是怎么弄到花蜜的。
几乎是陶罐一拿出来,立刻就被杨桂兰拿走锁进了厨房柜子里。
陈大妞眼巴巴地看着那一罐子花蜜,昨晚她还偷偷舔了几口,早知道就快点吃掉了!
还是陈向东无奈提了一句:“毕竟是大妞找到的,给她舀一勺甜甜嘴。”
杨桂兰别人的话可以不听。
但家里两个男人的话,还是要听听的。
她瞥了眼自己男人,老陈会计八风不动抽着旱烟盘坐着,就当没看到底下一通官司。
她就知道,男人对儿子的话没什么意见。
行吧。
甜就甜吧。
她哆哆嗦嗦地拿了根筷子,在罐子里一转,沾到了个筷子尖尖的花蜜,就要往水里放。
陈向东又叹了声气,起身,索性拿勺子,在罐子里剜了半勺花蜜,兑了一碗白开水,递给陈大妞:“喝吧。”
陈大妞端着那碗蜜水,忍不住笑得嘴角的梨涡都更加明显了。
屋里躺着的阮红霞听着外头的动静,忍不住撇嘴。
就一点桂花蜜,当宝了。
但是等过了一会儿,陈向东端着一碗花蜜水进来,又把一张大团结交给她,抱着她又是哄又是亲,满口都是家里钱都该媳妇管的时候,阮红霞又不无得意地笑开了。
虽然这男人是比不上顾兆。
但顾兆在部队,不能陪在身边啊。
连老婆生孩子坐月子都不能陪着的男人,有什么用?!
她可听说了,一早隔壁顾丰就套了个牛车去县里接姜琴了。
这大冬天的,自己却能躺在炕上喝着花蜜水,拿着钱,被男人哄着捧着,而姜琴却要顶着风雪坐着牛车回来,可真是可怜……
正想着呢,外头突然传来一阵突突突的声响。
“什么动静?!”
她眉心一跳,皱眉扭身从屋里的窗口往外看去。
还没等她看清呢,外边就传来小姑陈慧芳的声音:“隔壁黄婶儿和姜琴坐拖拉机回来了!!”
阮红霞瞬间脸就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