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兆摇头:“不是,我是军人,带着媳妇孩子去随军。”
那中年男人闻言,眼睛更亮了几分。
一般军人可没办法带着家属随军,得是副营长及以上级别的干部才行。
看顾兆的年纪也不大,就能升到副营长以上,一看就是前途无量。
可惜都结婚有娃了。
中年男人嘴里咂摸了几下,眼神自然地扫了眼同桌上其他人。
眼神在明显更加年长的顾大江身上,尤其是那身无比显眼的军大衣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半晌,凑到顾大江跟前。
“这位大哥,我是咱们县里洋火厂的工人,我姓何,叫我何老四就成,多问一嘴,你们这是从哪儿来啊?”
说话间,还把自己桌上一小盘子醋溜花生端了过来。
事无不可对人言。
尤其是人家都自报家门了,还指了指身上洋火厂的蓝色工服。
顾大江也没瞒着人,更何况,自家这回是来领表彰的,更是大喜事,没什么不能说的。
说到长桥大队的时候,何老四眼睛更亮了:“那咱两家还挺有缘分,我前头那媳妇就是你们大队隔壁的丰收大队的!”
他把凳子又拖近了一点,朝着顾大江边上的顾丰抬了抬下巴:“老哥,这是你小儿子吧?还没对象吧?”
都说到这里了,谁还能想不到,这何老四是想跟顾家结儿女亲家。
这倒是稀奇。
老话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媳。
虽然现在都讲究个门当户对,但爹是城里工人,咋还会把闺女说到乡下。
何老四似乎也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小声解释道:“我那闺女是我前头媳妇生的,前头媳妇命不好,早些年摔了一跤没了,所以要是能相中,这嫁妆估摸着没多少。”
“不过你们放心,我那闺女长得还不错,身高差不多在我这里,干活还利索,你们要是愿意相看,刚好我那闺女今天下午从她姥姥家过来,一会儿你们吃完了刚好来我家。”
这才说得通。
但这事儿吧,顾大江和黄翠喜说了不算。
夫妻俩都看向了一直默默喝汤没说话的顾丰。
自从上回相看了黄婆子娘家侄女没成以后,顾丰再没提过相看的事儿,就连小孙女心声提到的那个何春华,他看着也没什么想法的样子。
偏他又是个闷葫芦的性格,只要他不想说,那就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顾丰拿着调羹的手一顿。
本心里是不想麻烦,但他抬头时,正对上了黄翠喜有些担忧的眼神。
他微微一怔,想了想,放下调羹,起身走了几步。
“何叔,我腿脚有些不好。”
何老四乍一听这话,心里没有失望是不可能的。
但等到顾丰起身走了几步后,他又松了口气。
顾丰的腿脚的确是有问题,走路的时候,近看能看出来不如正常人稳当。
但同时又算不上严重。
至少何老四扪心自问,要不是顾丰先说了这件事,他准保发现不了。
放心的同时,何老四也难免因为顾丰的坦诚,对这家人好感更重。
“嗐,吓你叔一跳,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儿呢!这有啥!大男人的,只要不影响走路,不遗传小孩儿,都不是大事!”
说完更高兴了。
“这意思是,答应跟我闺女相看了?”
他一高兴,音量都放大了点。
饭店里的不远处,另一张桌上,一个脸上长了一颗痦子的中年妇女听到熟悉的人的声音,探头看了眼,随即拿饭盒装了几个包子很快转身跑出国营饭店。
国营饭店里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没什么人注意到这个妇女的离开。
顾丰自己点了头,顾家人心里也高兴。
不管成不成,这第一步总要迈出去。
顾丰现在也23了,也不小了。
何老四也高兴,乐呵呵地写了个纸条:“喏,这就是我家,你们要是不放心,随便去南湖巷打听就是,我闺女大概是下午一点左右从她姥姥家回城里来,到时候还是这,我带过来相看!我先去厂里请个假。”
说罢,就往嘴里塞了个包子,急匆匆就出了饭店门。
一直到何老四走了,长桥大队的人才终于回过神来。
顾大头都惊呆了。
一把拍在顾丰的肩上:“丰哥,你可真牛,出来吃个饭,都能被未来老丈人看中!我咋就没这福气?!”
“胡说什么!” 大头妈一巴掌拍在儿子肩头,“只是相看,成不成还另说呢,再说了,就你这跟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人家能看中你才怪!”
黄翠喜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小儿子,叹了口气:“且相看相看吧,也不是说一定要成,还好是男孩子,晚点结婚倒也还好。”
谁也没想到,这出来领个表彰,竟然还能遇见这种事。
只是为了相看,难免一会儿顾家人要在国营饭店多坐一会儿。
连国营饭店的服务员都没想到。
只是跟以前一样正常上班,竟然还能看这一出热闹。
加上顾大江又掏了一块钱,买了一壶茶水,服务员摆摆手:“反正这会儿也没几个人了,你们坐着也行,不过最晚不能超过两点半,两点半咱们就休息了。”、
怎么相看也不至于相看一个半钟头。
顾大江倒是挺自在:“一会儿大头先去派出所还摩托车,其他人就在这里坐着,正好等那个蜂窝煤过来。”
黄翠喜还摸了摸口袋:“还有时间,我带大丰去街口剪个头。”
顾兆也说:“一会儿我和姜琴去报社,顺路去那个何叔给的地址看看,问问周围人何家的情况。”
顾大头甚至还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要跟顾丰脖子上那个旧围巾换换:“不在家里相看,条件有限,咱捯饬好点。”
连服务员都说:“别的不说,一会儿人姑娘来了,你主动给买一瓶汽水,人家对你印象准保好!”
一时间,仿佛大半个国营饭店都为了顾丰相看的事忙活起来。
饶是顾丰再是个沉稳内敛的性格,这会儿也被弄得心里扑通通跳起来。
相看…相看……
不期然的,顾丰的脑子里划过一个瘦削利落的身影。
与此同时,南湖巷一个大杂院儿里,痦子妇女飞快跑到院儿里,直冲冲就往西边一个屋里冲,一见着屋里头的女人,当即松了口气,拉着人就道:“韩大嫂,还好你在家。”
又冲屋里看:“你家静静在家呢?”
韩翠英板着脸:“早上出门给绊了一跤,磕着了,躺着休养呢,马大姐,你这着急忙慌地干嘛呢?”
马大姐拉着韩翠英道:“我能不忙呢!我刚在国营饭店听见你男人好像给你闺女说了个对象,好像还是个乡下人!我知道你们家最近因为下乡的事儿闹心……”
话还没说完,就被韩翠英打断。
“你说什么?!”惊愕之下,韩翠英的手不小心打落了一个搪瓷杯。
“砰”的一声。
不光是堂屋里头韩翠英和马大姐打了个激灵。
连带着里屋床上一个脸色苍白,浑身冒虚汗的少女在被窝里也仿佛被吓到了一般,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声,整个人从床上“噌”的一下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