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向东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小心左右看了眼,确认周遭没有人,才搓着手急匆匆往国营饭店跑去。
再晚点,国营饭店都要关门了。
想到今后的好处,陈向东在心里盘算着自己钱袋里的粮票。
嘀咕着:“今天要是有红烧肉就好了,大妞最喜欢吃肉了……”
有路过的大妈无意中听到了这话,这“大妞”的称呼,一听就是闺女,立马笑着夸他:“你可真是好爸爸。”
陈向东十分内敛地笑了笑,一点都不心虚地笑纳了这个夸赞:“那是我闺女嘛,应该的。”
大妈摇摇头:“说是应该,也没几个当爹的在外面能想到给闺女带点吃的回去。”
大妈想到自己在妇联办公室里,处理过的那些个重男轻女的事件,更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实在是可贵。
忍不住热心提醒他:“今天国营饭店有红烧肉,还有红烧鱼,可都是大师傅做的,香着呢!但量都不多,我刚经过的时候,看到红烧肉就三份了,你现在快点过去,应该还能赶上。”
然后就看着那个之前还挺稳重的男人脚下跟抹了油一般,连一声“谢谢”都来不及说,飞快就跑远了。
大妈也没计较这些:“真是个好爸爸。”
也不知道大妈要是知道,这个“好爸爸”给闺女买红烧肉的前提条件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就在陈向东飞奔去国营饭店的时候,就在他刚才站的位置,一个人影轻巧到近乎无声地从墙的另一侧翻过来。
双脚踩到地面的时候,声音细微到几乎让人以为是腾空飞过来的。
“啪啪”。
顾兆随意拍了拍手上的灰。
身上的衣服因为刚才的行动被墙壁磨得露出了线头,他丝毫不在意,心里只一遍遍回想着刚才听到的内容。
首先是前面那些让人听得格外作呕的内容。
顾兆光是想想,拳头就已经捏紧了。
要不是为了完成大妞的请求,刚才顾兆就想要冲出去,狠狠把这两个人给揍一顿。
撇开那些内容,就是最后一句声音格外放低的话。
顾兆努力辨别回想。
好像是……
初二……永什么巷……?
顾兆虽然对泾阳县还算熟悉,光是名字中有“永”字的巷子,县里就有包括永安巷,永乐巷,永宁乡在内的五条巷子。
甚至这还是他几年前的印象。
他也不知道,这几年来这个不算大的县城还有没有增加新的名叫“永xx”的巷子。
不能打草惊蛇……不能打草惊蛇……
顾兆憋着火,在心里一遍一遍提醒自己。
去他丫的!
他一拳砸在墙上。
冷静个屁!
顾兆看了眼陈向东离开的方向,在心里模拟出路线,转身就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天色更暗了,寒风凛冽,路边的常青树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陈向东刚好抢到最后一份红烧肉,在国营饭店里好几个人的瞪视中,志得意满地走出饭店大门。
他抬头看了看天,不再耽搁,拎着装着红烧肉的油纸包就往外小跑。
在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耳边的风声更喧嚣了一些,寒风穿过巷子的时候变成像人哭泣时的呜呜声。
陈向东不由得抖了抖身体,下意识走得更快了一些。
然而,下一秒。
他根本就没反应过来,眼前一花,人就被一脚踹进了巷子里。
“咳咳!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他捂着腰侧,努力眯着眼睛,但还没看清,伴随着一道破风声,又是重重一拳砸在他的脸上。
“砰”的一声闷响,陈向东整个人都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揍倒在地,嘴里是牙齿不小心咬到肉的血腥味,他甚至感觉连牙齿都有些松动了。
他终于感觉到怕了。
这根本就不是村里人平时小打小闹的那种打架。
他甚至感觉,面前的这个人想杀了他。
他手哆哆嗦嗦地想要掏出自己的钱袋。
“好汉!大侠!我的钱都在这里了,你拿走,我不会报警……唔唔!”
求饶的话说到一半,他就感觉身上的棉袄被人一把抓住,随即一阵天旋地转,他满头满脸都被自己的棉袄死死盖住。
连带着嘴巴都被棉袄的衣角给塞紧了。
呼吸瞬间变得艰难。
他心里一沉。
这、这是要闷死他吗?
他想要挣扎反抗,却手脚发软。
还没反应过来,肚子就被人狠狠踢了一脚,炸裂的疼痛让他的脑子一片空白,身体下意识想缩成虾子一样保护自己。
然而,对面的人却根本没有给他反应的余地。
这一下仿佛开启了什么按钮。
陈向东只感觉一阵劈头盖脸的疼痛,从脸到胸背再到四肢,疼痛再加上被棉袄盖住后的呼吸不顺畅,他一瞬间感觉眼前都隐隐发黑。
“唔唔!!唔唔唔!”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死的时候,暴打终于停了。
还没等他松一口气,耳边就传来一阵有些陌生的中年男人的警告声:“以后给我小心点,再有下次,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这还算“好过”的?!!
陈向东被疼痛充斥的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过了许久,也仿佛只过了短短一瞬。
只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终于逐渐远了,陈向东才终于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
嘴里“嘶嘶”地倒抽着气,手小心翼翼地把头上的棉袄给拿下来。
贪婪地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憋到快窒息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
他四下环顾了一圈,理所当然已经找不到那个人了。
这里是县里,不是乡下,石子路上甚至连脚印都没有留下。
更没有任何能让他指认身份的线索。
这肯定是有预谋的!!
陈向东狠狠吐出一口血沫,脸色扭曲着,眼神阴鸷。
是谁?
他脑子里闪过一个个可能的人影。
等他找到那个人,他一定要去报警,然后狠狠打断那个人的腿,让他……
等等!
他突地想起刚才那个人走前丢下的那句警告。
什么叫“下次”,“以后”。
这话就仿佛一道闪电划过他有些混沌的脑子。
难道、难道是……是赵厂长?!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陈向东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眼中闪过一丝瑟缩。
他抿了抿唇,手撑着墙壁,才终于勉强站了起来。
算了。
他一边咳嗽着拍着身上的灰,一边想。
赵厂长那样的大人物,被他妹妹连累去了一趟派出所,搞得这么灰头土脸的,人家生气也很正常。
不就是被打一顿嘛。
人家没让他赔钱,已经算好了。
陈向东站起来跺了跺脚,虽然感觉胸腔一阵闷痛,脸上更是稍微一动,就疼得鼻酸。
但他动了动手脚。
好歹没真打出什么问题来。
说明人领导也只是想给他一个警告罢了。
陈向东给人找着理由。
等到他顺着似有似无的香味,在地上找打了翻滚到地上,却因为国营饭店服务生的手艺,丝毫没有散开的油纸包,陈向东更是由衷地信了自己刚才推理出来的结果。
要真是别人,怎么可能不把这包红烧肉带走。
就得是领导派来的人,平时可能根本不缺肉。
所以才看不上这点红烧肉呢!
陈向东一边心里安慰着自己,一边又忍不住想,没想到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赵厂长手底下还藏着这么厉害的打手。
这样的打手用在自己身上,当然很疼。
他摸了摸自己一阵阵抽痛的脸。
但要是用在别人身上呢?
陈向东无法控制地想,也不知道这个打手能不能打得过顾兆?
想到那个一贯喜欢装腔作势的人有朝一日会被打成他现在这样……不,他会让那个打手打得更狠,要是能直接把顾兆的腿给打断,就更好了。
而被他惦记“打手”此时也没闲着。
顾兆酣畅淋漓地揍完了人,心里那口气总算是发泄了一大半。
为了防止撞上人,他没有从巷子口离开,而是反其道而行之,直接沿着黑漆漆的巷子往里走。
结果刚走了没多远,就又看见了一个“熟人”。
是赵瑜。
他可能是刚下班,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和烦躁。
夜色中,他顺了顺头发。
“呸,老女人一个,也不看看老子看不看得上她,装什么贞洁烈女,老子早晚把你搞到手!”
“一个副组长而已,整天对老子吆五喝六的,也不看看我爸是谁,要要放在几年前,老子早就去举报了,艹!什么狗屁副书记!”
……
或许是仗着天色晚了,今天又是大年三十,路上走好远都看不见一个人。
也或许是他本来就是这样肆无忌惮地性格。
赵瑜嘴里肆无忌惮地吐露出对周围人的恶意。
不乏一些对女同志的各种臆想和羞辱。
顾兆看着这个人,忍不住顶了顶腮。
早先在表彰大会上这人说的话做的事,又一次浮现在脑海中。
边上的墙根上堆着蜂窝煤,蜂窝煤上盖着一张厚厚的防水布。
天时地利人和。
顾兆感觉自己要是不做点什么,都对不起他撞到自己手里!
顾兆想,顾兆做到。
他果断抽过那块防风布,就如之前对陈向东一样,在赵瑜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给他盖了个劈头盖脸。
“什么东西!什么人!狗日的小杂种,敢对老子动手,也不去打听打听我爸是谁……”
赵瑜一边在厚厚的防水布底下挣扎着,一边叫嚣着要让警察把人给抓进去,要去吃枪子儿,一边又骂着各种脏话。
顾兆听着那些话,脸上丝毫没有任何表情,随手在地上捡了个石头,大概靠着声音的方向找到赵瑜嘴的位置,就直接把石头给怼了过去。
只听得一声细微的“啪”的声响。
应该是石头磕上了他的牙齿,疼得赵瑜嘴里“嗷”的一声,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
那石头也正好趁着他吃痛张嘴的时候,被顾兆给稳稳塞进了他嘴里。
“唔唔唔!!唔唔!!”
赵瑜从小娇生惯养,不像陈向东一样会看眼色,知道自己躲不掉就会认怂。
他哪怕嘴被塞住了,也还是在防水布下死命挣扎,哪怕说不出明确的话来,也要骂人。
骂的还都是一些大人听了会捂住小孩的耳朵,不让听的污言秽语。
顾兆丝毫没有意外。
虽然有些刻板印象,但亲爹是那种人,他自己又是既得利益者,当初在表彰大会上,当着那么多领导的面都能这么嚣张,私底下怎么可能是什么乖乖牌。
这样更好。
至少顾兆动起手来,更加不用手下留情了。
他面无表情,心里默背着部队的规章纪律,每背一句,就踹一脚。
厚实的防水布下,赵瑜不得不浑身佝偻着缩在一起,他看不到,所以也根本无从躲起。
只能任由那些拳脚密集地落在自己身上。
每一次被打都很痛,这比他爸扇他巴掌痛十倍百倍,痛得他眼前发晕。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
赵瑜只感觉自己从一开始的还能挣扎扑腾,到后来慢慢连挣扎都没力气了,最后整个人就跟一摊死肉一般瘫在地上。
嘴里的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出来。
但此时的他却已经没有余力喊叫咒骂。
嘴里只时不时有痛呼的呻吟声传出来。
被打到这个程度,纵使是赵瑜也知道怂了,隔着防风布不住地小声喊:“哥,大哥!我要、要死了……”
“哥,我再也不敢了……哥我有钱,很多钱……”
防水布下,空气逐渐稀薄。
寒冬腊月,赵瑜的额角身上却全都是汗。
又是一下重击,却没像之前那些一样落在他身上,而是落在了他的额角。
赵瑜被这突如其来打在脑袋上的一下打得一时发懵。
眼睛像是要爆炸一般的疼痛,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感觉额角有什么液体缓缓流下,落在眼睛里,一阵刺痛。
赵瑜:“!!”
是不是打到他的眼睛了?
他的眼睛是不是要瞎了?!
前所未有的恐慌让他想都没想:“艹,狗日的王八蛋,别让我抓到你,我tm搞死你,把你媳妇卖到山……”
话还没说完。
只听得一阵细微的“咔哒”声。
左腿传来一阵撕裂的尖锐疼痛,他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眼前阵阵发黑,嘴巴张大,仿佛在哀嚎,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