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孝敬她的?!
别说陈大妞不是她的孩子,哪怕是她的孩子,她也不会要一个孩子这么孝敬她一只大公鸡啊。
这年头谁家都缺肉吃。
这大公鸡杀了,大妞一个人吃,少说也能吃上两三天。
黄翠喜想追上去,却又怕引得陈家人注意,想了想,到底还是先把公鸡拎回了家。
回家一说起这件事,顾兆就无奈摇头。
“这孩子还是没有安全感,生怕不给点好处,咱们就不会尽心尽力帮她了。”
虽然好像是被人小小质疑了一下人品,但顾家谁也没说大妞有什么不对。
人一个六岁小姑娘能这么没有安全感,难不成是她自己愿意的?!
还不都怪她那个不像样的亲爹!
黄翠喜黑着脸,又狠狠把陈向东给骂了一顿。
一直到晚上睡觉,她嘴里都没停。
还是顾大江实在是困得不行了,才终于以一句“明儿一早就把那只鸡给炖了,把大妞叫来一起吃”,终结了黄翠喜的咒骂。
第二天一大早,正月初一。
老天爷都格外给面子。
阴了好几天的天空终于放晴了。
黄翠喜起床伸了个懒腰,对着扔在灶间的大公鸡摩拳擦掌。
炖鸡好啊,她最擅长炖鸡汤了!
与此同时,隔壁的老陈家,陈向东却明显不是很好。
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一直在打喷嚏。
他明明没感觉自己哪里不舒服,就是喷嚏停不下来。
一直到半夜,他终于挨不住,打着喷嚏也还是睡着了。
结果早上起来,他竟然还在打喷嚏。
想到初二自己要做的事情,陈向东莫名有些心虚。
昨儿个可是大年三十。
难不成是老祖宗不想让他这么干?
也许是因为心虚,在隔壁黄翠喜问他怎么一直打喷嚏的时候,他反应格外大。
“大冬天的打喷嚏有什么好奇怪的,婶子,我昨儿个就想说了,你未免也太关注我家的情况了吧!”
黄翠喜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你喷嚏震天响,你以为我愿意搭理你,不过我也提醒你一句,这大年初一的就伤风,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小心一整年都倒霉。”
“你!”陈向东也没想到,她会直接撕破脸,竟然诅咒他。
黄翠喜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扬声喊道:“大妞!大妞!快来我家喝鸡汤!奶奶专门给你炖的鸡汤!”
陈大妞的脑袋一下从灶间探出来,眼神里有些惊讶。
“鸡汤?!”
“什么鸡汤!”杨桂兰平时反应不快,这会儿反应倒是快得很。
一下就从屋里窜出来。
“黄翠喜,你平白无故,干嘛让大妞去你家喝鸡汤?”
黄翠喜又翻了个白眼:“你管我呢,我就喜欢大妞,我就爱让大妞来喝鸡汤,你不服气,你也杀一只鸡炖给大妞喝。”
然后在杨桂兰想要开口阻止之前,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陈向东。
“怎么,平时说自己多么宠爱女儿,这会儿不会连一只鸡都不舍得杀了给女儿吃吧?”
陈向东脸一下黑了。
在杨桂兰还要说什么的时候,咬牙吐出一句:“让大妞去!”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原本还只是探了个头出来的陈大妞就飞也似的从灶间跑出来,都没跟陈向东和杨桂兰说一声,人就直接消失在了门口。
不多久,陈向东就看着闺女跟乳燕归林似的,扑进了黄翠喜的怀里。
两个明明没什么关系的人,倒是亲昵得像是亲祖孙一般,亲亲热热地进了屋。
两个人进屋后的事情,陈向东就算是看不到,也能听得到。
那几乎没停过的笑声,和溢散在空中无处不在的鸡汤的鲜香,都在告诉陈向东,他的闺女在别人家有多高兴,多乐不思蜀。
陈向东的脸黑得不像话。
偏偏还在此时,他又鼻子里痒痒,鼻孔翕动了几下,终于还是忍不住。
“阿——嚏!”
“诶哟喂!”
杨桂兰整个人飞快往后仰,都没躲开儿子这一大喷嚏。
好在,她也不嫌弃自己儿子。
拿袖子随便抹了抹脸上的唾沫星子,皱眉道:“一会儿妈给你烧个热水,弄点生姜红糖水喝喝发发汗,可别耽误了明天去见领导。”
说着,还仿佛是被传染了似的,抽了抽鼻子。
下一秒,就对着边上的空地狠狠擤了擤鼻子,然后就这么用手一擦,再一甩。
陈向东暗暗皱了皱眉,在杨桂兰伸手要拉他的时候,直接往后退了一步。
杨桂兰没抓到人,还有些疑惑地回头。
陈向东扯了扯嘴角:“不用浪费红糖,我一个大男人没什么,妈你离我远点,别被我传染了。”
诶哟喂,这是在关心自己呢。
杨桂兰瞬间心里满满当当的,拍拍胸脯保证道:“放心!妈这身子骨,都还能给你带几个孙子呢!”
在未来城里儿媳妇生的孙子跟前,刚才为了一碗鸡汤就麻溜跑去的陈大妞在杨桂兰心里的地位就更往后退了一大截。
她不光是自己看不上陈大妞这个孙女。
还对着陈向东道:“你看看你那个闺女,以前你多宝贝她啊,还跟我说别让她干地里的活,就怕把她给累着,昨儿个还说要给她用雪花膏呢,你看她有半点想着你这个当爹的吗?”
陈向东沉默不言,只是紧抿的嘴唇和黑沉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
杨桂兰见状,心里更加得意。
“你听妈的准没错,你也养了你姑娘六年快七年了,也够了,再说了,咱也不是送她去吃苦,那可是县里的领导,大妞过去了,那不天天都能吃肉,还能少得了她的好日子。”
杨桂兰一边说,一边往灶间去。
陈大妞跑了,家里的早饭还得吃。
那就只能是她来干了。
她说话的时候还忙着引火,没顾得上身后的儿子。
也就没注意到陈向东听到她这话时的怔愣。
不过也就一瞬。
很快,陈向东就调整了表情神色。
杨桂兰引火成功以后,手撑着膝盖坐在矮凳上,这才抬头看向了儿子。
她满意地看着陈向东脸上的惭愧。
这就对了。
她也知道,儿子对这个孙女有感情,毕竟是第一个孩子,又养到了六岁。
昨晚那么晚才睡着,今早起来,眼睛下面的乌青都快蔓延到脸颊了,脸色也不好看。
杨桂兰一看就知道,她这个儿子估摸着又是心里过意不去,内心挣扎了大半宿。
杨桂兰在心里摇摇头。
她这儿子还是经的事少了,太容易心软啊。
没办法,也只能她这个当妈的多给儿子把把关了。
一时间,杨桂兰那叫一个干劲满满。
陈家的三个人各怀鬼胎。
隔着一道院墙的顾家却被一声声赞叹充斥。
陈大妞原本还说自己不喝鸡汤。
她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鸡汤的来源肯定就是自己昨天硬塞给黄奶奶的那只大公鸡。
一方面是感谢对方大晚上为了提醒她,特意跑到后山来等她。
一方面也的确是如顾兆所说,为了给自己足够的安全感。
虽然她知道顾兆叔叔的人品值得信任。
但前世十多年养成的性格还是让她没办法完全把希望托付给虚无缥缈的信任上。
只有足够的好处才能减少被背刺的可能性。
只是她现在还太小。
能给出的好处不算多。
她也知道,顾家不缺肉吃。
说实话,昨晚把大公鸡硬塞给黄奶奶的时候,她都一阵心虚,觉得自己是占了便宜了。
毕竟法子是她想的,事儿成了拿到好处最多的也是她。
说实话,顾家完全可以不配合她。
她昨晚心里都一直在琢磨,今天要再找机会去后山,看能不能打到一只野鸡或者是兔子,实在不行,就得冒险去一趟乔家了。
这种情况下,她当然不打算喝鸡汤。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来偷懒的,我不想干活……唔!”
她一下睁大了眼睛,嘴巴里是被黄翠喜突如其来塞进来的一口鸡汤。
鸡汤还有些微烫,进口的瞬间,温热鲜美的滋味瞬间就在舌尖蔓延开来,充斥口腔。
她还没来得及多多感受,那一小口鸡汤就被她下意识咽了下去。
她脑子里顿时被懊恼占据,然而下一秒,一股暖流就从胃腹间升腾起来,一早起来有些干涩的喉咙也得到了滋润,有些发寒的手脚也好像暖和了起来。
明明只是一小口鸡汤,却让陈大妞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幸福和满足。
“好不好喝?”
陈大妞完全是下意识地呆愣愣点头。
甚至一时之间还有些遗憾失落地咂吧了一下嘴,嘴巴里还残留了些许鸡汤的鲜美。
哪个做饭的人不喜欢看到别人吃到自己做的饭菜时满足惬意的样子。
更别说,黄翠喜本来就挺喜欢大妞这孩子的。
她笑了笑,摸了摸大妞的脑袋,把她推到桌边。
“行了,你一个小孩儿,整天想那么多干什么,小孩就做小孩的事情,老老实实坐着喝鸡汤吃早饭。”
“黄奶奶……”陈大妞还有些着急想站起来。
黄翠喜直接道:“这鸡是你抓的,你要是不吃,那咱们这群长辈也没脸吃了。”
这算是纯纯“道德绑架”了。
但陈大妞还就吃这一套。
一听这话,她马上就不敢站起来了。
小手捧着碗,还要固执道:“我胃口小,就吃一点点就饱了。”
其实在座的大部分人谁看不出来她的言不由衷,陈大妞那双眼睛根本就没办法从八仙桌正中间的那一大碗鸡汤上移开。
不过对此,所有人也都能理解。
毕竟现在人人肚子里都缺油水,谁要说不想喝鸡汤那都是瞎扯淡。
另一方面,黄翠喜炖鸡汤的手艺哪怕是在整个公社来说,顾家人都能拍着胸脯说一句,一等一的好。
黄翠喜的娘家祖上就是大厨,据说还有一本祖上传下来的菜谱,只是在特殊年代被长辈损毁了,但好在黄翠喜的爷爷奶奶有先见之明,在损毁之前先让家里人每个人学了几道菜。
黄翠喜当时学的就是煲汤,其中又以鸡汤做得最好。
以前是日子难过,每家每户都难得吃一回鸡,所以黄翠喜的手艺施展不出来。
这几年日子好过了,顾家几乎每年过年,黄翠喜都要杀一只鸡来炖汤喝。
几乎每回她炖汤,家门口都会引来不少人闻香味。
要是运气好,没准还能蹭到一口汤喝。
就比如说现在。
一大早来拜年的小朋友们已经开着小火车到了顾家门口。
为首的大柱子先是抬头,晕陶陶地闻了闻空中弥漫开来的鸡汤香味。
几乎是一看到小伙伴,顾一宝就已经坐不住了。
他本来就是小孩儿一个,一碗鸡汤细面条下去,基本上就饱了。
保险起见,姜琴还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肚子。
黄翠喜见状,收回了自己的手,眼里带着笑意地看着儿媳妇如今和大孙子之间越来越自然亲近的互动。
姜琴没有注意到婆婆的动作。
说实话,她摸顾一宝的肚子这个动作,也只是下意识在学以前见过的婆婆的行为。
几乎是她手一放上去,顾一宝就咧着嘴,美滋滋地挺起了肚子,任由妈妈摸。
然而,姜琴本来就没有经验。
这小肚子一鼓起来,她就更摸不出来,到底吃饱没有了。
她不由得有些不确定地看了眼婆婆。
黄翠喜了然,轻轻拍了拍孙子的背:“别腆着你那个大肚子了,你妈都摸不出来了。”
说话间,就已经上手摸了摸孙子的肚子。
“行了,去玩儿吧。”
几乎是黄翠喜话音刚落,顾一宝就直接从凳子上滑下去,欢呼着朝小伙伴们跑过去。
刚跑出去没几步,身后就传来姜琴急急的声音:“刚吃饱饭,别跑这么快。”
顾一宝脚下的速度立马慢下来。
还不忘回头,对着屋里头的妈妈嘿嘿一笑,满脸写着“我乖吧”的得意。
黄翠喜也乐得见这对前几年没有好好相处过的母子俩感情越来越好。
回屋拿了几块糖出来,给来拜年的小朋友们一人两块。
自己大孙子更是少不了。
为首的大柱子吸吸鼻子,知道鸡汤是喝不到了。
虽然有些可惜,但有糖也不错!
这些可不是供销所那种便宜的水果硬糖,是村里很多小孩儿根本就没吃过的奶糖!
几乎是把糖纸一剥,那股奶香味就直冲脑门。
几个小朋友简直是手忙脚乱地把糖往自己嘴里塞。
嘴巴鼓鼓囊囊地吸溜着口水,才眼睛亮晶晶地朝着黄翠喜拱拱手:“黄奶奶真好,黄奶奶新年快乐,恭喜发财,长命百岁。”
统共十二个字,因为嘴巴里有糖,说得那叫一个七零八落。
好在也没有人在乎这些,黄翠喜笑着摆摆手:“行了,嘴这么甜也没有多的了,去下一家吧。”
一帮小孩儿笑嘻嘻地开着小火车出去。
黄翠喜一直看着一宝跑远了,才转身回屋来。
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摸索出来的如何判断顾一宝有没有吃饱的法子告诉姜琴。
小孩子,尤其是五六岁小孩子,本来就皮得很。
一宝尤其皮。
有时候还会因为贪玩儿,故意在大人摸他肚子的时候,把肚子鼓起来,装作自己吃饱了。
这个时候,就需要大人去仔细判断了。
姜琴听完,无奈道:“还是我以前不够关心一宝。”
她说着,回头看了眼屋里头正在熟睡中的顾淼和顾焱。
越是照顾这两个孩子,她越是能感受到,她以前对顾一宝有多忽视。
想到这一点,姜琴难免对顾一宝有愧疚。
黄翠喜却摆摆手,无所谓道:“你刚生完一宝那段时间,虚弱地连床都下不了,每一次喂奶都能要了你半条命,你那时候要真坚持自己来带孩子,我们才真的是要吓死了。”
“人呢,最重要的就是顾好自己,谁都没有你自己重要,至于孩子,吃饱喝足,还有我们全家一起照顾,他小叔小姑能陪着玩儿,还有村里那么多小孩儿呢,不用把责任完全放在你身上。”
最后,她甚至还有些开玩笑道:“要真论起不够关心来,那咱家最不够关心一宝的,就是他亲爹!”
完全没说话,却还是被点到的顾兆筷子一顿。
但想想,还是点点头承认了这一点:“我的确对家里人关心不够,是我不对。”
要不是这次回来,几次听他妈说起过去的事,他一直都不知道,原来姜琴当年生一宝的时候,曾经那么艰难。
想到闺女心声里提到的,那个没有被改变过的未来,姜琴会得产后抑郁。
或许就有他这个丈夫关心不够的原因。
陈大妞原本以为,黄奶奶就是为了安慰儿媳妇。
这年头别说是像顾兆叔叔这样一年到头都在部队的男人了,就是那些在家种地的,也不见得对家里媳妇孩子有点关心。
没想到,顾兆叔叔这么说完,黄奶奶竟然点点头,很是认同的样子。
“知道错了就行,之后你媳妇和孩子跟你随军去部队,他们可就都靠你了,你要是还跟现在这样,他们被人欺负了,你都不知道,到时候你媳妇要是受不了你,要跟你离婚,我们全家可都是支持她的!”
怎么就说到离婚了。
顾兆难得有些哭笑不得。
他很想说,在驻地大院儿里住的都是军属,没有人会欺负她们。
但话还没说出口,他就转念一想,就算是没有人故意欺负,但要是他不够关心,家里冬天的煤不够了姜琴怎么办?
或者是家里什么东西坏了,难不成还要让姜琴写文章的手去拿锤子钉子修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顾兆简直是脑子一个激灵。
赶紧保证道:“我会好好照顾她们的!”
他转头看着姜琴,认真道:“驻地随军的生活比家里要艰难一些,但驻地有食堂,也有澡堂,等你带着孩子们去驻地,我就带你们去认认路……”
他缓缓说起驻地的生活。
说实话,顾兆实在没有顾大头那么会讲故事,说出来的东西平铺直叙,没有任何修饰。
但恰恰是这样不加修饰,甚至还有明确方位和距离的描述,反而让姜琴一直以来有些忧虑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脑海中,仿佛有一幅驻地家属区的地图缓缓展开。
这是跟她过往二十多年的生活全然不同的体验。
明明应该紧张担忧的,姜琴的心里却逐渐升起一些期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