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她不够吃,林默默拿走空碗又装了两个进来,陪大姐一起吃。
谁料吃完手上的那一个包子,林大丫就再不肯吃了。
恰好这时,院门被拍的“啪啪”作响。
想必是大堂哥林志勇赶着骡车过来接人了。
林默默三两口吃完手上的包子,嘱咐大姐:“我去开门,你趁热把姜汤给喝了,路上也暖和些。大哥估计也没吃饭呢,这个包子就给他垫巴一下吧。”
说着,就拿起剩下的那个包子,跑去开门了。
还馋包子的林三丫,这才从装包子的碗里收回了直勾勾的眼神,又躺了回去。
*
临走时,林大丫也不敢扰她娘清梦,只跟灶房炕上已经醒来的林木生打了声招呼,就坐着骡车离开了娘家。
林默默拎着那位爹亲手给亲家编的新竹笼,一直把人送到村外两里地,才在林大丫的连声催促之下,跳下了骡车。
跳车之前,她悄悄给脚边带盖的新竹笼里,放了一刀约摸两斤的猪肉。
算是林家给蔡家的第二样回礼了。
山脚下的村民,吃个野鸡兔子没什么好稀罕的,而唯有油水足的猪肉才是真正能让人欢喜与羡慕的肉食。
这一样回礼已经足够体面的了。
林默默一早就清楚,徐氏是肯定不会给大闺女准备带回婆家的东西。
然则,回礼之事虽小,但事关重大。
林大丫在娘家住了这些日子,婆家人不必说肯定会有意见,若是再让她空着手回去,婆家人心里就更不舒坦了,不但要当面说些难听话,还会觉得这媳妇不得娘家看重,可以随自家人欺负。
林默默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呢?
不消说,林二丫本就因为她才有活命的机会,后来又是这位大姐一手带大的。
单说林大丫回娘家这几日,又是照顾病人,又是一人包揽了所有家务,就没见过有闲下来的时候,也替林默默扛下了不少事。
再者,林默默也挺喜欢这位大姐的性子。
自然要为她着想了。
肯定要准备点回礼,替这位大姐在婆家人面前撑个场面,长个脸。
想当一回好妹妹的林默默,还给大姐准备了礼物。
把怀里的包袱交给了林大丫,她又低声嘱咐起来:“这里面是你来时穿的衣裳,下面有一盒面脂,是冬天用来擦手擦脸的,可以防皴,你记得要用哦。”
其实里面还有一个素面荷包,装了些铜板与碎银子。
若当面给,林大丫肯定说什么也不会要,来日姐妹俩尚不知有无相见之日,还是给她留点压箱钱好了。
目送载着林大丫的骡车渐行渐远,林默默也转身往回走。
其实,她挺想跟着一起离开的,奈何此刻还有事未了。
背后那座巍峨连绵的南山,如同一幅永恒的背景画,万年如斯,静静地横卧在那里。
迎着初冬的寒风,朝山脚行去的骡车上,身穿夹衣的林大丫身上与心里都暖洋洋的。
直到看不见二妹的身影,她才收回了眺望的目光,转而看着那个她爹亲手编的竹笼。
不禁自嘲一笑,这次婆家人总不能再笑话她空手回来了吧。
直到下车拎起竹笼的那一刻,她方明了真正的回礼,怕是在篮子里呢。
掀开盖子一看,不由呼吸一滞。
竟然是一刀肥猪肉!
林大丫心知肚明,不由失笑,这肯定又是二妹那个丫头捣的鬼。
那个家里除了她也没人有这份心思了,篮子也是由她提上车的,除了她还能是谁?
唉,这丫头挣了银子也不知道存着,净乱花。
心里虽嫌弃,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止不住。
到了婆家门口,却半天见她不下车,林志勇不由回头一瞅,就见她对着个篮子傻笑,不由问道:“大丫,怎么了?”
“哦,没事。”笑应了一声,林大丫随即拎起竹笼下车。
往院里走的时候,她不由就挺直腰板了。
林志勇把人送到,与迎出来的亲家父子说了几句话,谢绝了留饭,以家里还等着用骡车的借口告辞离开了。
送走了人回到院里,林大丫当着一大家人的面,把挎在胳膊上的竹笼递给婆婆,平淡地问道:
“娘,这里有两斤肉,您看是趁新鲜着吃了,还是做成腊肉留着以后慢慢吃?”
话说的虽平淡,心里却很爽快,着实令她出了一口心里的闷气。
“啥,肉,什么肉?不会是猪肉吧?”蔡婆子这才从大儿媳身上的新衣裳移开眼,先是一惊,随即想起大儿媳说做腊肉,那就只可能是猪肉了。
“太好了,这下有肉吃了!”
“娘,今天就做一点肉吧,咱们家都多久没吃肉了?”
“对呀,娘,吃肉吃肉!”
院里一下就炸开了锅。
林大丫见她接了竹笼,急不可待地掀起盖子去看,淡淡一笑,在一片嘈杂声中转身回了自己屋子。
把包袱搁在炕边,她随手打开,想着把衣服拿出来一会过水洗一下,等干了,就可以收起来明年再穿。
还有二妹送给她的面脂也该好生收起来,免得又便宜了别人。
不想,衣服下面不单有一大盒看起来很昂贵的面脂,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
撑开袋子一看,林大丫倒吸了一口凉气,立时慌忙丢开了荷包,就跟那荷包咬手似的。
荷包掉在炕上,滚出来一些铜板与碎银。
盯着这些陌生的东西,眼里不由涌出一股泪意,很快泪水便湿润了眼眶,长这么大,她还没摸过一个铜板呢。
陡然之间见到这么多铜板与银角子,对她心里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以前在家里是她娘掌家,后来到婆家自有婆婆掌家,平日连见到铜板的机会都很少,更别说上手摸了。
出嫁的时候,家里给打了两口箱子,做了一套新衣裳当嫁衣,再有就是一套炕上的铺盖。
可是一文钱的压箱钱都没给她。
每当听别的新媳妇跟人炫耀娘家给了她多少压箱钱时,林大丫就默默地走开,因为她实在插不上嘴,也不想去奉承谁。
林大丫实在不曾想到这次回娘家一趟,二妹会给她这么多惊喜与温暖。
*
接下来林家二房的日子,随之也恢复到了之前那种沉闷的状态。
林木生只管在炕上,勤勤恳恳地编东西。
徐氏挺着大肚子,转进转出,不是在屋里躺尸,就是上外面寻人磨牙、说人是非,到点就回家等着吃饭。
林默默与林三丫又进入了老妈子的角色。
接手繁杂家务的林默默却不像先前那样任劳任怨了,而是带着一种打工人的心态,能磨洋工就磨洋工,能摸鱼就摸鱼,能往外躲就往外躲。
就是徐志强最近不知得了什么失心疯,在家里闹腾着要娶村里张家的小闺女张二妮。
还威胁说,娶不到张二妮的话,就不活了。
可把徐氏给吓坏了。
出去打听了才知道,原来是邻村有个生不出儿子的老财主,听说张二妮好生养,愿意出20两彩礼娶回去做偏房。张二妮不肯嫁一个老头,在家里哭得一个天昏地暗。
看好的媳妇眼看着要被人抢走了,他这傻儿子就着急了呗。
徐氏觉得儿子应该没戏,能嫁个财主,谁愿意把闺女嫁到他们这样的人家来,于是回家劝儿子:“咱们家哪里争得过人家刘财主啊,这事就算了,娘将来肯定让媒婆给你寻个比张二妮还好的姑娘。”
谁知,徐志强却信誓旦旦道:“张家说了,只要咱们家出得起二十两彩礼,就把二妮嫁给我。”
“真的?可咱家也没那么多银子啊?”
徐志强给他娘出主意道:“把那俩不听话的死丫头卖了,不就有了吗?”
上次没卖成倒也罢了,这次正好用卖她俩的钱给自己娶媳妇。
“卖了?家里的这些活谁来干啊?”
徐氏倒不是舍不得闺女,而是家里的活也得有人干啊,反正她肯定是不会沾手的,而且她眼看着冬月就要生产了,没人伺候怎么能行?
林志强倒是难得脑筋转的快一回:“娘,你脑子怎么不会转弯啊。等我把二妮娶回来,你不就有儿媳妇伺候了吗?”
“可,可你爷不让卖呀。再说了,还有你爹了,他能让你把那两丫头卖了?他这会下不了炕,还要那两死丫头在跟前伺候呢。”
徐氏碍于老爷子的威压,依旧有些犹豫。
徐志强却耍起横来:“我不管,要是娶不了张二妮,我就不活了,我,我现在就跳河去!”
“你给我回来!咋,张二妮比你爹娘还重要了?瞧你没出息的样。要是让你爹听见了,非得揍你一顿不可。”
徐氏脸都吓白了,到底把人给骂了回来。
徐志强本就是做做样子给她看的,人还没出屋,被她娘一骂就又回来了,头却固执地扭向一边不去看她娘。
这娘俩在屋里的这番闹腾,院里能听到一些动静。
却不真切。
但林默默自从得知徐志强闹着娶媳妇后,就防着这娘俩又起什么坏心,打算赶紧脱身。
久等不回,心急之下,她甚至动过去县里书院寻范重阳的念头。
眼下,正是秋冬时序交替之时。
林默默觉得自己不能再干等下去了。
她必须赶在第一场雪落下来之前,在山中给自己找一处庇护所才行。
于是,这一日拂晓时分,林默默终于付出了行动。
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天光穿好衣裳后,她就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打开院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林家。
林家村外,通往县城的道路上。
一抹男子打扮、身量瘦小的身影正在不疾不徐地赶路,肩头还挂着一个粗布包袱。
此人正是林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