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茶馆,一杯好茶,一段说曲,一处僻角,一位闲人,一口茶饮。
手托着茶杯,他看着茶水中泛起的波纹,眼中闪过一丝暗光。
“嗯,半年了啊,到现在还是有点感慨呢。”
放下茶杯,站起身向窗边走去,他吸了一口气,准备行使自己的优美语言使用权。
“狗*仙舟文明用语*系统,我测*仙舟文明用语*,怎么进来前不提示每个人的位置是随机分散的?”
一番慷慨激昂的优美语言后,他重重呼了一口气,坐了回去。
“唉,每日一骂,系统你真该死啊。”
半年前任务开始,他们降临到了这座名为罗浮的仙舟上,王因却找不到另外两人的身影。
搞了大半天,王因才从面板中看到那行隐蔽的小字,进入后位置随机,需自行会合。
当他质问怎么隐藏这么深时,系统显示出一句话。
“你又没问。”
气极反笑狠狠点击,然后系统又显示出:
“你怎么还在?”
王因就再也没打开面板了,他事后势必清算这狗*仙舟文明用语*系统。
幸好和流萤随机降临的位置比较近,他们两个没用几天就会合了,但临溪,一直都没找到。
这让王因脸色变得相当不好看,一旁的流萤还是第一次看到王因这样子,她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去安慰。
这半年来,流萤接取完成仙舟大大小小的悬赏,以赚取本地名为巡镝的货币,用以维系她和王因的日常生活。
而王因则四处不停游访,寻获消息,他找过许许多多疑似有无的地方,但皆是扑空,却也毫不气馁。
只是这比一般星球还大的罗浮仙舟,找一个人堪比大海捞针,他们还是没身份的偷渡客,难上加难。
就算经常向本地一些自称消息灵通的人打听,也一直是杳无音讯。
唉,小临溪,你到底在哪里啊?
心中所想至此,流萤一叹。
刚刚完成悬赏的流萤带着钱袋降落到无人小巷,解除萨姆机甲,快步走进茶馆。
她径直坐到王因的对面,看着对座愣愣望着窗外的黑发青年,她蓝粉色的秀丽眼眸充斥着担忧。
“王因,你……还好吗?”
“我?我很好,放心吧,临溪那家伙,放在哪里都是焦点,哪有可能轻易就失踪了?”
“倒是那云上五骁的消息,我又打听到不少,让我给你来说道说道。”
“事情要从玉阙仙舟说起,云上五晓的结缘就来自那场着名的战役……”
看着侃侃而谈的王因,流萤心里的忧虑更重了。
相处半年下来,她知道,王因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很会照顾他人的感受。
但一些变化是不可忽视的,尽管过程缓慢而又隐秘,但日积月累下来,终究是不一样了。
他和自己最初在萨姆机甲里铭刻的那个人还是有了些许区别。
就像某处的限流阀被打开了一般,限制在被一层一层削弱,褪去。
他的情绪内敛愈发明显,面容所展露的表情也越发少起来。
而相反的是,他的话,更多了。
似乎是为了掩盖和压抑什么,又或者……是什么情绪逃出来了,让他的思考越发脱离理性。
“嗯,云上五骁,具体就是这样子,还是挺光彩的几个人。”
心不在焉地听完,流萤见结束了,起身从腰间挂的布袋里,掏出今天新赚的巡镝,准备为这次茶饮付钱。
“不用付钱。”
王因按住流萤的肩膀,他摇摇头。
流萤迷惑。
“啊?王因,虽然我们确实缺钱,应该也不至于到吃霸王餐的地步吧?”
“当然不至于那样……因为这一顿,会有人请客,所以没必要浪费我们为数不多的巡镝了。”
“你说是吧,暗中观察的,非常光彩的朋友?”
毫无动静。
店小二端上一杯热腾腾的茶饮,王因主动将杯盏推到桌子另一边的空位。
他闭上眼睛,慢悠悠再次品味自己手中那杯已经略显微凉的茶水。
“我已备好热茶,何不见面一叙?”
……片刻的沉默,一句清爽的男声从窗外传来。
“既是早被阁下发觉,如此这般,确实是不得不出来一叙呢。”
一位白发少年踏着窗沿,凌波而至座位上,他端起茶饮,轻抿一口。
“这饮茗轩的茶仍是旧时好滋味,只是客人却是新客,不知好坏,可否告知景某,客从何来啊?”
“一介外界苟且而来的偷渡客,怎能劳得云上五骁的英雄之一挂念,真是受宠若惊。鄙人王因,与您结交真是三生有幸。”
“哈哈,盛誉盛誉,只是一卒普通云骑罢了,在下景元,请多指教。”
两人明明说的都是非常客气的话,流萤却能从中感受到气氛的凝重,甚至还有一丝……杀气。
“阁下可真是客气,不过兵贵神速,景某也就直接开门见山了。”
景元再饮一口,他盯着王因深黑的瞳孔,面容忽然严肃起来。
“太卜司最近预言到一场极大的祸乱将至,其最坏的结果甚至会致使整个仙舟陨落。那么阁下究竟有何原因,又有何手段,能掀起如此祸乱?”
“若是回答不出,今日便不得不请阁下去幽囚狱一趟,改日再去穷观阵一趟,以尽我等地主之谊呢。”
锋芒毕露,这位叫景元的少年直接打开天窗说话了。流萤心里一紧,望向四周。
她这才发现,除了这桌外,原本热闹的茶馆已经空无一人,而窗外隐隐能看到许多银蓝色盔甲的执法者云骑在靠近。
流萤攥紧裙角,将萨姆变身器召唤出来,藏在隐于桌下的手中。
“取点狐魂。”
王因冷不丁冒出这一句话,让对座的景元一愣。
“哈哈,开玩笑的。”
王因温和微笑说道:
“只是我觉得,罗浮仙舟的建木,它有点太城市化了。”
“城市化?王因阁下还请直接说清楚吧,外来俗语,景某可不甚了解啊。”
景元亦是微笑。他摇摇头,再度小酌一口。
“呵,景元你啊,可真是不够幽默风趣,那我就直说了,冒犯多有见谅。”
王因轻微抬头,眼神轻蔑而傲慢,这次谈话他已胜券在握。
“我还有一位伙伴,名为临溪。她手中握着丰饶赐福的白花,只要她想,她可以随时催动白花,让建木重现光彩,直到它自己耗尽一切,化作灰尘。”
“只不过在那建木耗尽力量之前,恐怕整座仙舟早被建木滋生的无尽丰饶孽物和无数根须淹没了吧?”
景元脸色一冷,等不及他说什么,王因酌饮一口凉茶,笑着接话道:
“不要觉得我说的是虚假的,你大胆告诉太卜司那帮人让他们去预测吧,肯定是真的。”
“至于之前为什么预测不出来,那是因为,只有我愿意让你们看到的,你们才能看到。”
“我不愿意让你们看到的,自戳双目向星神祈求也无法看到。”
如此张狂的话,听的景元脸上很不好看,他声音故作低沉:
“哼,阁下口气如此之大,真不怕今日陷在这里,无法脱身?”
“不怕,因为我知道,你们绝不会拿建木复苏来赌逮捕我后不会出事。”
王因站起身,向门口走了几步便停下,回头看来,脸上温和的微笑依旧:
“对了,我不会换住址的,欢迎随时来找我。”
“那么,改日再会了,景元。”
流萤望了望笑容不在,面色发冷的景元,咬了下嘴唇,她快步追上王因的步伐。
两人刚出茶馆门口,一群云骑堵住了道路,他们全副武装,满是戒备。
王因再次回头瞥了眼景元,笑容依旧,而此时的景元闭上眼睛,挥手,大声喝道:
“云骑,放行!”
沉默,但云骑的将士们坚守军令,他们忠诚地听从景元的命令,列阵堵死的道路逐渐散出一片空缺。
“景元,我们来日再见。”
随着中间空出一条路来,王因迈开脚步,身后跟着流萤,两人渐行渐远。
景元坐在桌边,重重呼了一口冷气。
他揉着自己的白发,颇为苦恼。
许久,围着的云骑上来一人,询问景元。
“长官,为什么要放跑他们?”
景元重新整理了下情绪,尽量露出温和的面容。
“显而易见的阳谋。他们既然这么有底气直接述明一切,显然所说的都是真的,同伙随时准备好让建木复苏了。”
“现在抓了,便是立刻祸乱将起,不抓,还有几日可供准备。”
“而且以谈话中那人的傲气来看,他不会说谎,尚且可以监管到他,说不定能抓住什么蛛丝马迹。”
“只是这场灾祸,远比想象的要严重啊……”
景元摇摇头,他眼角忽然扫视到一枚记录晶石和一张小纸条。
这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
他扫了眼小纸条,拿起记录晶石,仔细查阅。
晶石里记录的留影视频仅仅三分钟不到,但景元的手指却不经意间猛然用力,险些捏碎晶石。
他的脸上再次布满霜寒,而这次更带上了愤怒和恨意。
“白珩……”
纸条从茶桌上飘落,上面绘着数个娟秀的仙舟文字。
“恭迎云上五骁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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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回租的低价房院,一路无言。
流萤不知道说什么好,王因始终面无表情,不吭一声。
顾虑很久,流萤鼓起勇气,双手握拳放在胸前,开口问:
“王因,你是想让他们来帮忙找临溪吗?”
“嗯。”
简短的语句,温和的声音,无喜无悲,他没有回头。
再度陷入沉默。
半晌,温和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这次话倒是多了许多。
“呵,怎么说呢,恨你的人和恐惧你的人,远比爱戴你的人能更快找到你的软肋和所求。”
“更何况这次关乎整艘仙舟存亡,官方重视的紧急排查,可比我们两个大海捞针强多了。”
……又是片刻沉默。
“那……就算这样子找过了,也万一真的没找到呢?”
流萤忧心。
沉默。
“那,这种情况要么是官方找到但藏人不露消息,和他们谈判便是了。”
“要么就……”
王因回头望向流萤。
他一半面容蛰伏在阴影中模糊不清,另一半面容露出无感情的温和微笑,黯光的黑瞳深不见底。
“我不介意,整艘罗浮仙舟,在来自虚无令使与丰饶建木的邀请下,参与一场最盛大的演出,起舞,燃烧,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