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秀是在一个夜色如洗的傍晚被四个轿夫从楚家后院抬进林家的,轿子后面还抬了两个个大箱子,装着王姨娘给她准备的嫁妆以及她的衣物,但那五百块,说什么她也不肯要。
轿子一晃一晃的,她在红盖头里也一晃一晃的。
身上的嫁衣是王姨娘早就备好的,在箱子里放了很久很久,颜色都没有那么鲜艳了。
因为是做妾,所以也没有陪嫁丫鬟,她进林家门时,是杏花扶着她进去的,也只有云心在门口接她,但她盖着红盖头,是不知道的。
院子里有宾客的声音,不过很小,她穿过人群,杏花把她扶到一个房间的床边坐下去,就出去了,剩她一个人紧张地等候自己的丈夫。
但她的丈夫林景元对于这件事丝毫不知情。
此时的他正坐在马车里,往家里赶着,因为今天早上云心嘱咐他三次今晚一定要回来,会有一个特别的惊喜等着他。
因为这个“惊喜”,他今天一天都没法专心做事,好奇心填满了他,现在终于可以回来看看这所谓的惊喜是什么了。
当他跨进自家大门,看到了院子里的有六来桌的客人,墙柱子上挂着红缎子,他一脸茫然,甚至在怀疑自己走错了门。
这时许文杰拿着一壶酒一个酒杯走到他跟前,搭着他的肩膀笑着说,“景元兄,恭喜你啊,你大婚的喜酒我没喝到,纳妾的喜酒我可总算喝到了啊。”
他懵懵的,“纳妾?谁纳妾?”
许文杰笑得更厉害,倒了杯酒给他,“这在你家摆酒当然是你纳妾啊,你还跟我装什么呢,跟我喝一杯吧。”
他接过来仰头喝下去,可他的脑子已经如一团乱麻,由着人拉他去喝酒。
他一杯一杯的不停的喝,单纯应付着宾客,都不知道自己具体在做什么。
直到他看到云心出来了,微笑着招呼着人,他就把她拉到很远的一边,愠怒地压低声音质问道,“今晚到底怎么回事?你又背着我干了什么?”
云心却一脸笑意的样子,“我给你纳妾了啊,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要吗?”
“那你怎么一点都没跟我说,就先把事情给办了?”
“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啊。”
林景元被气的有些捋不直舌头,伸着手指头乱指,“这,这是,这是什么狗屁惊喜,我,我现在在人眼里就,就跟个傻子一样,别人,别人都知道我纳妾,我,我却是最好一个知道的。”
云心收起笑容,“二爷,你别发火,那么多在呢,会被人看笑话的。”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现在还不算是个笑话吗?”
“这怎么算,大家都是来喝你喜酒的。”
他深呼一口气,问道,“你给我纳的谁啊?”
云心有些犯难的样子,“呃,这个嘛……”
“不能说?我连我的妾是谁都不能知道?”
“是我妹妹,你以前也见过的。”
“你妹妹?”他仰着头作出思考的样子,然后哑然道,“那个半张脸都是疤的丑八怪?”
云心不说话。
他诡笑了几声,苦着脸说,“你瞒着我,把你那丑八怪妹妹纳进来给我当妾,真是好大的一个惊喜,真是一个好大的惊喜啊!”
“事已至此了,就,还是接受吧。”
他黑着脸,紧咬着后槽牙,眼睛怒视着云心。
云心被看盯得心里发怵,摸着胸口说,“二,二爷,还有那么多人在这呢。”
他回头望去,宾客都用猎奇的眼神往这里看,有的还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让他仿佛像脱光了衣服一样。
他只能控制住心中的怒火,用力挤出一点微笑,向着宾客走去。
他招呼着人吃菜喝酒,而他自己喝的比谁都厉害,这情景像是回到了和云心大婚之时,不过那时是满心的欢喜与兴奋,而现在是苦楚和愤怒。
他喝到宾客都走完了还在喝,就一声不吭的喝,胡乱拿着桌上的杯子,喝完一杯就摔一个杯子,见他这样,云心有点不敢靠近,佣人也不敢收拾桌面,都在一旁远远的看着他。
他意识到了这点,就朝着佣人们吼道,“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该干嘛干嘛去!”
云心壮着胆过去,夺走他手里的杯子“二爷,别喝了,你该进洞房了。”
他酒气十足地说,“对,对,我该去见我那漂亮的新娘子了。”
说完他站起来,腿脚打了个颤,走了几步回头问,“她在哪儿呢?”
“就在你这段时间睡的西院厢房里。”
“哦,好,你安排的真好啊。”
“要不让人扶你过去。”
“不用,我没喝醉。”
说完他就有些摇晃的走了,还是让陈武扶着他走的。
一直在等候的云秀,在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后,她的心跳也随之跳得厉害,左手大拇指不停摩挲着自己的右手大拇指指甲。
“砰”的一声,门被踹开了,林景元进来后,又大力的把门关上。
这两声听的云秀心惊惊的,她很害怕脾气凶恶的人,这也是她愿意嫁给“二姐夫”的一个原因。
他沉着脸,走到她面前。
云秀垂着头,看到了他的鞋子,房间很安静,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也听得到他的呼吸声。
林景元双手掀起红盖头扔到地上。
被掀开的刹那,她的手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右脸,只看着地板,不敢抬起头来。
他瞥了云秀一眼,冷笑了一声,“哼,真是你啊。”
她不知道这句是何意,就说,“嗯,是我。”
林景元没理她,走到桌子前,摇晃了酒壶,知道里面还有酒,就坐下来自己倒酒喝。
云秀坐在那里心里很慌,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嫁过来之前,母亲告诉她,洞房之夜,丈夫说什么就依着做就是了,可是现在丈夫只在那里喝酒,没有发出任何指令,这样的情况她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她越坐越慌,她想做点什么,看着他的背影,她想起了之前二姐骂她不会及时倒酒,所以她嘀咕了声,“我是不是该去给他倒酒啊?”
于是她站了起来,畏畏切切地迈着小步走过去,走到他身后了,她的手都在抖。
林景元看见了她哆哆嗦嗦的手,问道,“你来做什么?”
她怯怯地回答道,“我,我来给你倒酒啊。”
他冷冷地说,“我不需要,你给我滚开。”
“哦。”她在算是得到指令后,就转头过去又坐在床边。
等林景元把酒喝完后,他的头倒在了桌子上,他觉得自己有些醉了,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头也重的很,但他还有意识,他要到床上去睡。
他摇晃着走到床边,对云秀说,“给我起开。”
她懵懵地起到一边去。
林景元过去脱了鞋就倒在床上,眯了一会后,扔了一床被子下去,“今晚你别挨着我,去别的地方睡。”
她的眼泪在被子扔下来那刻就在眼里打转,委屈地说道,“我能去哪里睡啊”
他凶狠地说,“自己想办法!”说完一会又找补道,“要是你今晚胆敢上床挨着我,第二天我就动手掐死你!”
这把她吓得一激灵,第一夜居然能听到丈夫说要掐死自己的话。
她抱起被子,四处张望着屋子,看看哪里有没有可以能睡觉的地方,她看到了一张藤椅,就把被子放上面,打算先卸完头发再睡。
坐在梳妆台前,仔细端详着自己,她的发髻已经梳上去了,头上戴着三支金钗,是自己贵重的首饰,鬓角戴着两朵红花,是母亲亲手戴上去的。
她一点一点把这些从头上拿下来,散开自己的头发,擦掉脸上的胭脂和口红。
洗脸架旁有个烧水壶,倒出的水还是热的,她就洗了把脸,今天她也很累了,在家准备了些时间,和母亲说了好多好多话,晚饭也没吃,一直坐着等,却等来这样的结果,身心俱疲的她要准备睡觉了,所有的事都等到天亮再说。
她侧躺在藤椅上面,盖着被子,开始眯眼睡觉了。
这新房的两人都睡了,反而是云心坐立难安,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实在难忍自己担忧的心,就说,“刘妈,我们过去看看吧。”
刘妈却说,“万一在同房的话,撞见了那不是很尴尬嘛。”
云心摇摇头,“不会,不会,我看二爷今晚的样子,是不大可能跟云秀同房的。”
“那就算不同房,我们过去看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看什么,但我就想过去,看看有没有发生什么别的事。”
“那好吧,太太既然想去,那就去吧。”
主仆二人提着灯笼就去了西院。
在门口听见房间很安静,就轻轻地推开门,悄声悄气地往里走。
却看见了这对新人一个睡床上一个睡藤椅。
云心就来气了,就让刘妈去弄醒云秀。
刘妈摇晃了她几下她就醒了,看见了二姐出现在这里,就感到奇怪地说,“二姐,你怎么来这里了?”
云心不回答,而是质问道,“你们今晚怎么回事啊?”
云秀就把今晚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云心听完并未作声,而是走到床前才说,“二爷衣服也没换,被子也没盖,你怎么就自己睡了?”
云秀说,“我不敢挨他,他说我敢挨他就要掐死我。”
云心被这说辞噎住了,缓了一会才说,“那你去打盆热水过来,我给他擦身子。”
她过去打了盆热水端过去,看见二姐已经把他的上衣脱光了,她有点害羞地把脸撇到一边去。
云心拧干了帕子,一边擦一边说,“自己丈夫身体有什么不好意思看的,你这样还怎么伺候他啊。”
云秀沉默不说话,也不别脸了,改低着头。
刘妈找来了睡衣,云心为丈夫擦完全身就给他换上了,林景元睡得的实在太沉,这些动作,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换完睡衣后,云心给他盖上被子,再拉下了床帘,对着云秀说,“今晚看见我是怎么做的了吧,以后他要是再喝醉来到你房里,你就要这么做,知道了吗?”
她依旧低头不说话。
“你变哑巴了?”
她摇头,“不是,但我想说的是,二姐你不是说纳我进来是你们商量好的事吗,可二爷看到我很凶呢。”
云心有点心虚,“这件事明天再说吧,时候也不早了,你睡吧,别忘了明天早上过来正堂给我请安。”
“哦,好。”
云心交待完后瞧了那张藤椅一眼就走了。
云秀回到原位睡了下来。
第二天清晨,天还灰蒙蒙亮的时候,云秀就起来了。
这时进来一个看着年纪很小的丫头,梳着长辫子,提着热水壶,对着她鞠了一躬说,“我叫槐花,是这西院的丫鬟,太太让我来服侍二姨太你的。”
她有点恍惚,眨了下眼,“哦,好,好。”
槐花说,“那我先给二姨太倒热水洗脸吧,给你梳洗完毕后,就带你去正堂给太太请安。”
“行吧。”
有个专门服侍她的丫鬟让她感到惊奇,因为从她记事起,她和母亲是共用一个丫鬟的,外加院子里一个女佣人做杂活。
这让她还有点不习惯。
槐花给她梳头时说,“二姨太,我才刚来半年,要是哪里没做好,希望你能指正。”
“好,呃,嗯,那我想问问你一些事你能告诉我吗?”
“什么事啊?”
“就是在我没来前,这院子谁在住啊?”
“二爷啊,太太从卫生院回来之后他们就分房了,这些天二爷都睡这个屋。”
“那也是你服侍他吗?”
“你是说近身吗?有时候是我,有时候太太会过来。”
“那他凶吗?”
“嗯……”槐花拖长了尾音,“嗯,我觉得不凶,他没对我发过脾气,倒是听说他对太太凶过,吵过架,但我没亲眼见过。”
“哦,这样啊。”云秀若有所思地看着镜子的自己,仅仅一天,她就从闺阁少女变成闺中妇人了。
槐花给她梳好头发后,问道,“二姨太,要给你戴什么首饰吗?”
“我那箱子里有个小盒子,你给我拿出来吧。”
槐花照她说的做了,但那盒子里的首饰少的可怜,只装到了一半。
她像在楚家一样,只戴了两根银簪子在头上。
她把嫁衣换下后,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回箱子里,从此就要放一辈子了。
收拾妥当后,就和槐花一同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