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天子名字狂妄，人却很温和有礼貌。
一袭白衣，腰配长剑，眉目俊秀，神采奕奕，一点也不像江湖传言小魔剑的样子，对朱水云全程旁听的行为，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满。
他主动介绍他们的情况，包括有几家愿意出力，有几家墙头草摇摆不定，有谁是现任皇帝的死忠，表现得颇有诚意。
在风秋雨出言试探，对方是否想要扶持笑家上位的时候，这位年轻人诚惶诚恐。
他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家祖当年罹难，受了风氏大恩，孤儿寡母才得以活命，家父一直感激风氏，却思复国无门，更没有余力庇护您，让您处境凄惨，是吾等罪过！”
他说着眼眶红了，泣涕涟涟，嘶声悲愤。
“当今皇朝昏庸无道，是窃国者，倒行逆施，残害忠良！我们笑家羞与其为伍，但势单力薄，无能为力。”
“如今终于见到希望，臣等喜不自胜，请您千万不要误会我们的来意，我们笑家愿为马前卒，为您尽忠尽守！”
“当然如果您不愿意，只想做一名富贵散人。我们也都可以理解……”
笑天子感慨：“前几年我们一直没有来找您，也是有这个的缘由。”
“是我们目光狭隘，觉得只剩下一个公主，便没有了复活的希望。”
他真情流露，面有愧疚，似乎陷入了那段灰暗惨败的回忆之中，目露迷离，但很快振奋起来说道。
“但我们听到新消息，您既然拜师活财神，必然也有了财神的几分风骨和意志。朱城主可以封王，您又为何不能成为下一任的女皇？”
年轻俊秀的少年莞尔，眼里满是傲然。
“至高位置，我们也只认风氏一族，绝没有想要自己取而代之的意思。”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愿意以全族性命，对您起誓，若有虚言，天诛地灭！”
风秋雨顿时被震到了，在这方地界，誓言还是很重要的。
神游仙人是所有武人追寻的顶端，他们都相信天地之间是有意志的，所以他们不敢口出妄言。
“若是小子的名字让您产生了误解，”笑天子毫不犹豫地说道，“只要您愿意，我可以立刻改名！”
风秋雨动容起身，连忙将人搀扶起来：“你，你不用如此，不用发这种毒誓。”
年轻的少女还有些不习惯身份的转变，最开始还有些结巴，但很快便恢复了流畅，能说一些场面话撑起气势。
“笑家千里迢迢，冒着危险奔赴北离来寻我，我相信你们的忠心。”
风秋雨安抚了他，接受了他的效忠，并表示一定会为了恢复风氏皇族做努力。
两人执手君臣，言辞恳切，语意凄然，配合着窗外盛夏的朦胧细雨，蝉鸣嘶哑。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一时间，屋子里竟然有了几分离别怆然。
朱水云全程没有说话，只是含笑，表明自己会支持风秋雨的所有事情和态度，让小姑娘自己全权负责。
送走了他，风秋雨才颇为疲惫的压了压眉心，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接过了朱水云递给自己的茶杯，道了声谢喝了两口热茶，清润甘甜的味道，却压不下内心的惶恐。
“师父，他说的是真的吗？他真的是我风氏一族的忠臣吗？”她的眼里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迷茫。
朱水云点头：“他既然发了誓，那么说的，必然不是谎话。毕竟，笑天子有剑仙之姿，未来必成大器。”
朱水云打开茶盖，轻轻刮了刮，瓷器与瓷器碰撞，发出好听的嗑哒声，非常爽耳。
“他不会为了这种小事，赔上自己的前程，让自己产生了心魔，折了这通天大路。”
“那他说的是真的？他真的是一个忠臣是我错怪他了。”风秋雨多了几分愧疚，手指紧紧绞住衣袖。
“当然没有错怪他，我的好徒弟，”朱水云失笑摇头，“这世间的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人可以说谎，但真正高明的谎言是说真话，却让真话听出来说谎话的效果。”
“他发的那个誓言也是这样的，他没有一句虚言，全都是真话，但真话的言外之意，就要看我们能不能猜到了。”
朱水云缓缓露出来一个微笑。
“我相信，他笑家，是真的对这个至高之位，皇帝之位，没有任何的企图。”
“这些世家大族，多半也是如此想的，毕竟王朝更迭，他们看了太多太多。”
“一个家族若是成了皇室，在王朝更迭的时候，他们是必死无疑。但世家大族，却是换了哪一个皇帝，就好比换了一个主子一样，永世长存。”
皇帝还有被推翻死亡的危险，但世家大族勾连起来，却连皇族都不得不避让三分，便是土皇帝了。
所以他们，为什么要放弃已经有的好局面，而去做那个吃力不讨好的皇帝呢？
笑天子当然可以发誓，直言自己笑家对至高之位毫无所求。这是大实话。
风秋雨疑惑不解。
她思索，照这样说的话，笑家应该也是换一个王朝便换一个主子，但笑天子不是说了，自己讨厌现如今的王朝，对风家忠心耿耿吗？
“你看快活城的子民，有人盼望着回到从前的日子吗？”朱水云问道。
风秋雨缓缓摇头，她在快活城几年也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做。平日里处理政务，会遇见很多百姓，所有的人都在赞颂朱水云，唾骂北离。
“那你明白为什么吗？”
风秋雨想了想，道：“因为他们现在的日子过得好，又舒服又有钱又安心，又得到了尊重，这是过去都没有得到的东西。”
“所以笑家为什么怀念前朝，不也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了吗？”朱水云笑着说道。
因为笑家现在过得不好啊。
“世家大族无所谓哪个人做皇帝，但如果这个皇帝威胁到他们的利益了，他们便要如此站出来主动改朝换代了。”
“笑天子取名这样的狂妄。他们家和现在皇帝的关系必然不好。”
风秋雨的脸色微微泛白。
所以笑天子是一句虚言都没有，他的确认为现任的皇帝昏庸无能，的确想要推翻现任皇帝，迎前朝复辟。
所以他发誓，必然会效忠风秋雨，尽忠尽责，便也是如此。全都是实话。
他只是隐瞒了中间的弯弯绕绕，只保留了结果。
“他隐藏的一些心理过程，比如他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让笑家再次繁荣起来，得到皇帝重用，让笑家有利可图。”
“这样的话，必然会需要一位新皇帝，而和笑家本来就有联系的前朝风家，便是一个选择。”
“而当他们发现，我朱水云在这里的时候，更是狂喜，坚定了道路，因为我从没有失败过，是一条稳赚不赔的路。”
“同时，因为与我合作不忠心的前车之鉴太多，必然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们在出发之前，便想好了，要一条路走到黑，对你献上忠诚。”
“所以他们省略了上述的种种心理波折，直接对你说出了结果：他们对现在王朝不满，和你的父母，所以要对你献上忠诚，成为你的死忠，拥你上位。”
“这个结果就显得格外的美好，美化得他们好像是什么绝世难有的忠臣，如严将军头，嵇侍中血一样。”
朱水云静静的笑着，等待着风秋雨消化吸收这个观点。
风秋雨脸上带着不可置信 她想问是不是冤枉好人了，不可能这么阴暗吧？
但对于朱水云一贯的信任让她无法质疑。
朱水云主动解释道：“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要看他之前做过什么。”
“笑家知道你是前朝公主，却任由你在花楼里待了那么多年。你相信他是真的忠臣？是真的没有办法？”朱水云反问。
“人世间的道理，不外乎如此，都是为了一个利益，只要你想明白了这一点，那么便想明白了一切。”
朱水云多了几分教导的心思。
“求权求利求爱情，求名垂千古，求一身正气，人做任何事情，必然都是有所求。”
“哪怕是最底层愚昧的百姓，名声最好的忠臣，他们见到的东西不同，但做任何事都是为了有所求这点，是相同。”
朱水云缓缓说道。
说完这句，朱水云不再多言，她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轻轻吹散上面的浮沫，细细品鉴。
茶是好茶，香气沉郁，没有陈气，但风秋雨却没有细细品茶的心思。
屋子里一时间静悄悄的，只能听见小姑娘粗重的呼吸声。
她的额头渗汗，嘴唇紧紧抿着，银牙微咬。
忠臣奸臣，她能分清吗？
这些事情有些超出她的想象，她接受无能。
“难道这世上真的没有，无私伟大，忠贞诚恳的好人吗？”风秋雨忍不住问道。
“当然有，他们所求的是有些奇怪的东西，求的是内心的一份安心感。”朱水云微微歪头，目光闪烁。
“因为如果不做一些事情的话，他们会觉得不安心，会痛苦，被愧疚困扰，所以他们便显得无私而又伟大。”
实际上，其实还是有所求，他们求的是自己安心，求的是情绪满足。
“你不必焦虑，自己是否分得清一个人的忠善奸良。”
“有一句名言。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你只要看他们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有了什么结果便好，中间省略的弯弯绕绕，一清二楚，必然会带来不美好的情绪。所以，不必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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