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若瑾能给出什么代价，镇西侯又会觉得什么让他心动。
    这很好猜。
    百里洛陈追求的东西很好理解，无外乎是家人的健康安稳，更进一步，可能图钱图名利图权势图青史留名，亦或者特殊一点，他追求酣畅淋漓、征战沙场的快乐。
    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根据目的反推，很容易就能猜到萧若瑾给出的承诺。要么和百里洛陈分享自己的北离皇权，要么推百里洛陈出去，做一个更自由的土皇帝。
    根据萧若瑾的性格分析，后者更有可能。
    百里洛陈沉默几秒，然后缓缓开口道：“……萧若瑾许诺，可以为我提供一定的粮草和金钱作为根本，让我攻打南诀。打下来的土地，三七分成，他只要三份。”
    这是西周分封制的老路。
    一旦镇西侯离开了北离，占据了新的土地，那便成了真正的土皇帝，听调不听宣，在自己的封国有高度自治权，同时，若是治理封国出了问题，作为诸侯国还可以找宗主国求助。
    因为地盘是自己打下来的，没有北离本土势力，不用担心皇帝下黑手，绝对安全。
    因为地盘本来不属于北离的地界，不用担心北离皇帝心里顾虑。
    因为分离出去的镇西侯，从强大的侯爷变成了弱小的诸侯国，和北离的关系反而更紧密，背刺反叛的可能性反而降低了。
    可以说一举双得，解决了皇帝猜疑功高盖主的将军的问题，也解决了将军担忧皇帝背刺的问题。
    哪一个武将没有裂土分疆的梦想？更不用说他一把年纪，有子有孙，爱人已逝，子女成材，无所牵挂。赢了大赚，死了也不亏。
    “老夫已是耳顺之年，自当遵从内心，不为外力所动。”他说着语气平缓有力，眼底似有微光闪烁。
    万一，他成功创造出几场奇迹一样的胜利呢？
    能不能更进一步，从一名优秀的武将，变成可以进入武庙供奉的传奇武将？
    子女的安全和未来有保障，留名史书不再是梦，再次回到沙场，便成了他仅剩的，最大心愿。
    “快活王……虽然萧若瑾那小子看您不顺眼，但我清楚，您是个和善人。”
    这句话说出去，若是让天启城的人听到，恐怕要大骂百里洛陈胡说八道，但仔细想，和镇西侯相比，朱水云的确是一个和善人。
    百里洛陈不觉得朱水云会主动挑起战争，出资支持他征战天下，而且他也不觉得朱水云缺他这一份武力。
    明德帝和琅琊王这对兄弟给出来的方案十分合他心意。
    若不是之前北离做过的腌臜事情太多，让他多了几分理智和警惕，百里洛陈恐怕就要装模作样一番，然后直接答应下来了。
    但此刻，他必须要考虑朱水云的意见，所以百里洛陈虽然百般激动，但还是耐着性子，没有直接答应。
    “百里老爷子对我倒是很信任。那我便先给您看一看，我的诚意吧。”朱水云轻笑，拍了拍手。
    身后候着的苏暮雨从怀里拿出来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枚芳香扑鼻的药丸。
    “这是？”百里洛陈微微皱眉。
    难道朱水云觉得一枚小小的丹药，就可以左右他的决定？
    对于一名武将来说，还有什么，比征战沙场的机会，更吸引他？
    难不成是延年益寿的仙丹？说实话，他对长生没什么渴望，并不是很在意自己年老体衰，即将死去这一点……
    “我听说，贵府世子妃生产时候伤了元气，难以再孕。”朱水云轻轻笑了笑，“这枚丹药，可以帮世子妃，给您添几个孙子孙女。”
    首座上的气息爆发出来。
    紫檀木装裱的大厅内，其他人被这气势压得骇然失语，不敢出声，下面候着的仆人也忍不住瑟瑟发抖，敛气屏声。
    酒宴寂静，连水声和器皿碰撞声都没有了。
    朱水云轻轻弹了一下袖子，瞬间，百里洛陈情绪失控爆发的血腥气被散得干净，台下的人也纷纷恢复了冷静，长舒一口气。
    这位年迈的老将，此刻，也好像一位普通的老人一样，脸上的褶皱加深，笑得好像一朵菊花，颇为惊喜，动容道：“真的！？”
    是了，和多几个孙子孙女相比，他征战沙场、封入武庙的梦，又算什么？
    朱水云点头，镇西侯对百里东君百般呵护的理由，其实是值得探寻的。
    未来，李长生想要带着百里东君闯荡江湖的时候，被镇西侯派护卫阻拦过，提到了一个劝阻的理由，百里东君不能死。
    因为——世子不愿再娶，温络玉生东君的时候伤了身子，镇西侯府只有这一根独苗了。
    这个理由很有意思。
    因为是独苗，所以重视。是不是暗示着，若是镇西侯有好几个孙子，他也不会那么在意这个孩子，在外面会经历些危险？
    朱水云觉得百里洛陈应该是一个很传统很精明的人。
    他的确很爱自己的家人，所以在有一个孙子的时候，他不勉强儿子多生。但他更看重子嗣香火、血脉传承，所以他才会那么自然地用独苗做理由，阻拦李长生带百里东君出去冒险。
    百里洛陈的面色剧烈变化，忽悲忽喜，最后缓缓定格于平静，他点头收下了那枚药丸：“好，朱大人，您尽管开口吧。”
    至于萧若瑾和萧若风兄弟的提议，那是谁？他没听过。
    镇西侯想得很明白。
    让镇西侯府不再担忧皇帝的迫害这一点，朱水云自然也能给他。
    剩下的，便是裂土封疆的诱惑，和朱水云拿出来的好处相比。比起那虚无缥缈的功业名声，他当然是更期待多抱几个孙子孙女。
    朱水云挑眉，意识到百里洛陈的称呼变了。
    不再称呼北离皇室给与的，城主或者快活王的称号，而是直接用了一个上下级的称呼。
    这意味着，他不再用北离的立场考虑问题。
    同样是在暗示朱水云，他的态度。
    “您无需拒绝萧若瑾的建议。毕竟萧若瑾免费送钱送粮，为什么不收下来呢？”朱水云轻笑，她拿出来了一幅地图，“我们可以好好商讨一下，这场仗要怎么打。”
    百里洛陈耐心听着，然后颇为惊愕地发现，朱水云此次的目的，似乎和萧若瑾无关。她根本没有将北离看在眼里。
    ……
    这一顿饭宾主俱欢颜，等到傍晚，送走朱水云，迟钝如同百里东君，也发现了，他的父亲和母亲的变化。
    母亲好像怀春的小姑娘，羞红了脸，父亲也激动得好像毛头小子。
    温络玉还特意约了他谈心，话里话外地暗示，是否想要一个弟弟或是妹妹。
    百里东君觉得不太对劲。但他还是告诉了母亲，他很期待有兄弟姐妹。
    事实上，独生子女没有几个不期待有兄弟姐妹的。
    如果父母脾气好，那子女多半也是个大方性子，会觉得有个兄弟姐妹陪自己玩挺好的。
    如果父母脾气糟糕，那子女多半想要个倒霉蛋，陪自己一起受苦，所以他们也会期待有个弟弟妹妹。
    百里东君便是前者，有个妹妹，他可以宠着她，有个弟弟，他多了个新玩具，多好，嘿。
    温络玉训斥了几句，什么弟弟不是玩具云云，但明显松了口气，还没听到外面宵禁的打更声音，便拉着百里成风一起失踪了。
    百里东君抿唇，站在自己的院子外面，皎洁的月光照到他的脸上，连唇瓣都带着一股惊心动魄的冷白。
    他好像披着一层白纱的月夜仙子，衣摆迎风飘荡，下一刻便要乘风而去。
    百里洛陈回来之后不知道和朱水云谈了什么，火急火燎便回到兵营去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百里洛陈住宅的方向，转身回到自己的屋子，开始收拾行李。简单带了几件换洗衣服，一些干粮，一些温家出品的伤药毒药和大量的银子。
    百里东君将包裹扛在肩膀上，敲响了他的‘同窗好友’的屋门。
    “吱呀——”
    屋子里的人也没有睡，正喝着小酒，桌子前放着两个酒杯，明显在等他。
    听见动静，那人摇摇晃晃地扭头，通身仙气，冲淡了几分酒鬼无赖的做派。
    “想通了？”他拍手笑着说道。
    少年人微微摇头：“……没有。”
    “但我想明白了，在镇西侯府是肯定找不到答案的。”
    包裹款款的少年人站在月光下，银白色洒了他满身满头。
    “所以我要出去，出去寻找答案，出去锻炼自己。”
    那无赖酒鬼样的仙人笑道：“出去可不一定能找到答案。”
    “但出去一定可以学到高深武功。”少年人同样笑了笑。
    “李先生，师父。皇帝想杀您，却无能为力，这不就是武功的功劳吗？”
    “我是否聪明还未可知，但我的根骨好，可是您和古尘师父都承认过的。”
    “所以，我要先抓住我能抓住的东西。”
    他的眼睛微亮，挺起脊背，看起来胸有成竹：“我知道，有些事情如果顺序错了，就再也做不成了。”
    “心思单纯的小孩子，总是比大人更容易取得武学进步。”
    所以他决定，先学武，后学文。
    南宫春水点点头：“的确，学武最重要的便是一个踏实。太聪明的人，往往是不踏实的。”
    勤能补拙，用来形容读书差强人意，但用来形容学武再适合不过。
    再聪明的人，也要一步一步枯燥地打磨根骨，才能取得武学进步。笨一点的人反而更适合学武，因为他们不会发现学武的‘捷径’，不会像那些太聪明的人，试图走‘捷径’，然后反而误入歧路。
    “和我走吧。”南宫春水缓缓说道。
    “现在就有一个最佳的锻炼地方，南诀。”南宫春水看了一眼百里洛陈住宅方向，又看了一眼朱水云临时府邸的方向。
    他密切地关注朱水云，很清楚南诀内乱的事情。
    他没有偷听朱水云今日和百里洛陈的对话，但他为官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朱水云来找镇西侯，绝对和军队有关，和她要动手的南诀有关。
    百里东君想要增长阅历，还有什么，比一个王朝的更迭更能增长心智呢？
    百里东君想要磨练武功，还有什么，比战场的生死之间，更能磨练武功呢？
    南宫春水寻思，这次可以好好调教徒弟，顺便，他还可以助朱水云一臂之力。
    他打着算盘，觉得这是一举多得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