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脚步很快临近,母亲姐妹俩在大庆的家中忙得不亦乐乎,满心的欢喜仿佛要溢出来。母亲坐在缝纫机前,双手似灵动的蝶舞,熟练地摆弄着布料。那额头细密的汗珠,恰似清晨花瓣上的露珠,她却浑然不觉。
周六夜晚,父亲下班归来,瞧见这一幕,舒展那浓黑如墨的眉毛,操着浓浓的四川口音打趣道:“你这是忙啥哟,比赛获奖的钱买的这台机器,可算是派上用场啦!”
母亲脸上瞬间绽放出如春花般明艳的笑靥,眼中透着熠熠的期待与憧憬,回应道:“这不是要回老家嘛,得给大家都准备新衣裳,让家里人看看咱们在外面过得也挺好。”
母亲站起身来,虽略显疲惫,目光却显得干劲十足,她眉眼弯弯:“我们分了下工,这是我给四个孩子扯的一样的大衣面料,竖条三色厚绒布,给百杰、孟萍、孟华、孟霞做的大衣,颜色是黑红黄色,孟华的是黑绿黄色。三姐准备了一些挂面、大米。到时候我们再给母亲一些钱,让大家过个好年。”
母亲给父母、哥嫂弟、妹,都精心准备了礼物,一家人其乐融融。
终于到了回老家的日子,母亲姐妹俩带着全家人,一行八口,浩浩荡荡地出发。刚踏入家门,孩子们兴奋得如同欢跃的小鸟,那欢呼声响彻整个院子,满是对老家的新奇与期待。
大人们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笑容,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彼此热情地拥抱问候。姥爷静静地坐在炕上,虽话语不多,但那满是喜悦的眼神仿佛温暖的炉火,只是那眼角的细纹中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姥姥则像一只忙碌的蜜蜂,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可算把你们盼回来了!”可心里却犯愁着这么多人的饭菜可不好准备,好在有几个女儿一起忙碌。
大家围坐在一起,兄弟姐妹们迫不及待地诉说着离别后的种种经历。大舅声音洪亮,脸上故作平静,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和眼中抑制不住的笑意却暴露了他内心的喜悦,他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工作中的趣事,引得大家哈哈大笑;
二姨紧紧拉着母亲的手,眼中满是关切,轻声说道:“四妹,在外面辛苦啦。”那语气中带着心疼与怜惜。
小姨在一旁逗着孩子们,青春的活力在她脸上绽放,心中却想着自己未来的出路。
这时,小表哥夏琦突然跑过来,脸蛋红扑扑的,兴奋地大声说道:“我有个惊喜要给大家!”只见他从身后拿出自己画的一幅全家福,画虽歪歪扭扭,但那份真挚的心意让大家感动不已,每个人的心中都涌起一股暖流。
到了年夜饭的时候,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热气腾腾,香气弥漫。大家一边品尝着美味的食物,一边分享着过去一年的收获和对新一年的期待。孩子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鞭炮,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燃放,大人们则笑着叮嘱他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小表哥孟华吃完饭就急着往炕下爬,人多炕就显得有些狭小。老舅端着汤碗的手,被孟华不小心碰到,汤碗一下子掉到地上,汤也洒了一地和炕沿。姥姥连忙嘴里念叨:“岁岁(岁岁)平安!”心中却是一阵懊恼,这大过年的,净出乱子。
三姨气得眉毛竖起,就要伸手拍打孟华,母亲赶忙拦住:“娘都说了碎碎平安,你就不要再节外生枝了,大过年的图个喜庆!”
到了午夜时分,大家在院子里放着鞭炮和烟火,整个区域都享受着节日的鞭炮声。人们望着天空升起来的月亮,听耳边响起的庆祝的鞭炮,盼望着来年有个更好的收成
过了两天大舅的提议下到县城照个全家福,那是第一次全家人的大合影,成了彼时无比珍贵的瞬间,只是后来大家各自忙碌,再也没有这般所有人聚在一起的机会了。
整个新年在欢快愉悦中飞逝,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不知不觉,就到了上班回家的日子。
春节过后,母亲姐妹俩就要回去了。姥姥家准备了血肠、海蛎子、年糕、苹果等等。
母亲看着那几个大袋子,无奈地说道:“实在拿不动啦,家里人这才作罢。”两家人带着亲人满满的情谊,带着对家乡的恋恋不舍,踏上了回家的列车。
姐妹俩擦着眼角的泪水,心中充满了对下次团聚的期待,同时也为即将面临的工作和生活的压力感到焦虑。
一上班,母亲就给曾经帮助过自己的朋友同事送了一些家乡特产,然后就投入到更加繁忙的工作中去了。
这天中午,母亲刚吃了一口饭,突然胃里一阵翻涌,忍不住跑到卫生间呕吐起来。 黄会计看到,面色凝重地说:“我看你是怀孕了,这可麻烦了,你第一个孩子才一岁多……”
母亲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心中一阵慌乱,说道:“我还在哺乳期呢。”“那也不一定。”下午,母亲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请假去医院检查,回来后就沉默不语了,满脑子都是未来生活的艰难。
1964 年 3 月,母亲最终确认自己怀了双胞胎,已经两个多月了。
父母无奈之下,和老家的人商量,希望姥姥帮忙照顾我。4 月份,我被送回了老家。直到 1969 年10 月,父母单位迁到湖南,顺道把我接走,那时的我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
走进村里,一到上风口的山坡,就能看到一座高大雄伟的七间大瓦房,还有一个宽敞的大院落。走进堂屋,正中间是摆放着方桌和待客椅子、供奉着家谱。门两边上是两个锅灶,两边是四间东西厢房。
厢房旁边是两间殿房,用来存放农具和杂物,还有冬天取暖用的柴木。
姥姥、姥爷、老舅住在东厢房的外间,母亲和三姨、二姨、小姨睡在里间。西厢的里外两间原来是大舅一家住。
大舅在车站升职当了领导,搬到县城分的两间小房子去了,老舅就搬到了西厢房。
三姨、母亲结婚去了大庆,就只有二姨和小姨还住在原来的房间。
老家的门前有一个大约 1000 多平方米的大院子。
院墙的西北角落盖着一个鸡窝,院子的西南边有一个猪圈,西边中间靠墙的地方是一个葡萄架,葡萄架前后种了几棵山楂树、李子树、樱桃树,把猪圈和鸡窝分隔开来。
天气好的时候,大家会在葡萄架下面的石桌吃饭、乘凉。
院子的东北边靠窗的地方种了一片花草,东南边种着各种蔬菜。
从厅堂的后门打开,可以直接上山,在梯田式的山坡上种着仙桃、苹果、梨树等等。
院外还种着杏树、桑葚树。在整个村里,这座宅子是最气派的,也是姥爷一生的积蓄挣下的让人羡慕的家产。
家里的院子一年四季,风景各异,格外迷人。
我回去的时候,冰雪刚刚融化,明媚的阳光洒落在院子里,草木都冒出了嫩绿的芽儿。
母鸡带着一群毛茸茸的小鸡在院子里悠闲地觅食,橘黄色的大猫趴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懒洋洋地眯着眼睛晒太阳,小黑狗在院子里来回溜达,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看着这一切充满生机的景象,人的心情也变得柔软起来,生活的艰难也仿佛被暂时抛到了脑后。
不久天气转暖,春天的微风轻轻拂过,枝叶随风摆动,花香四溢,整个院子呈现出一片五彩斑斓的美景。人和花儿一样,都在顽强地绽放,迎接生命中的挑战和机遇。
清晨,姥姥总是早早起来做早饭。吃完早饭后,老舅去上学,姥爷去果园,只有我陪着姥姥在忙碌。那时我还走不稳路,还不到一岁半。家里人怕我摔倒。
天气不好的时候,姥姥就把我放在大炕上,用被垛围起来。天气好的时候,老舅就把我放在阳光下,坐在他亲自设计的一个像围栏一样的椅子里,有点像现在的学步车,但是更加稳当。
我那双大眼睛,总是好奇地追着姥姥忙碌的身影。姥姥把早饭前切好的菜帮子和上苞米面等饲料,装在大桶里去喂猪、喂鸡。
姥姥忙一会儿就会过来看看我,给我喂点水,把我推到葡萄架下,然后打扫院子。接着,姥姥会舀水放到大盆里,把衣服先泡一会儿,再去菜园浇水。回来后,姥姥会坐在我身边洗衣服、涮衣服,然后把衣服晾起来。不知不觉,又到了做中午饭的时间。
姥姥回到屋里,把我抱出来,牵着我的小手磕磕绊绊往屋里走,把我放在堂屋的桌案边,温柔地嘱咐我不要乱动,一会儿给我好吃的。
姥姥是一个小脚老太太,小时候见过姥姥的三寸金莲,劳累一天,晚上洗脚解开裹脚,那脚都是浮肿,走路多干活多都会磨出血泡,可我没有听见姥姥叫苦。
姥姥是中等个,白皙的面孔经常带着微笑,大大的眼睛总是流露出善意的神态,是个端正温柔的旧时女子,以夫为纲。
常年是偏襟黑灰色上衣,下身黑灰色缅档裤,小腿下打着黑色腿绷带。
晚上,姥姥先给我洗脸、洗脚,然后才用热水烫自己有些红肿的小脚。姥姥的脚是三寸金莲,脚都变形了,高高的弓起,五个脚趾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
后来,姥姥对我说:“现在的人多幸福啊,不用遭这份罪。你二姨和三姨裹脚的时候,两人半夜疼得直叫唤,觉都没法睡,白天也没法走路,抱着脚直哭。我心疼女儿,就决定不让她们裹脚了。”
刚开始裹脚时,二姨、三姨整天喊脚疼,三姨到晚上跑到炕上,摇晃着姥姥的胳膊:“妈妈,我疼得受不了,解开吧!”二姨也靠在炕沿:“妈妈,不能走路,那种骨折式裹脚方式真是钻心的痛,”
姥姥心里如同被针扎一般,她怎么会不知道这其中的痛苦,自己也是从那时痛过来的。
可是不裹脚,以后如何生存,大脚女人没人娶,这是多年的规矩,姥姥也犯难,想想以后的事,还是狠心拒绝了。
三姨二姨哭了一整天,最后哭累睡着了,梦里还在抽泣,那泪水湿透了枕头。
过了一个星期,两个女儿饭都不吃了,实在是疼得受不住,姥姥看不下去,心里满是心疼:“好了,放开吧,以后的事以后说,现在我不让姑娘们受罪。”
三姨二姨疼得自己都解不开,三姨喊:“不要碰,一碰都疼。”最后姥姥拿来剪刀,轻轻把外面的绑带分几层剪开,再看那脚都弯曲不能动,好在时间短,慢慢恢复了。
晚上姥姥心痛地对姥爷唠叨:“我决定放开姑娘不裹脚,有什么算什么。都知道那滋味是难以忍受的,不想让孩子也受自己遭遇的苦和难。”
姥爷看着姥姥心痛的模样,赞同地点点头:“姑娘的事你做主!”眼中满是对姥姥的理解和支持。
最后到我母亲小姨这,姥姥就根本不让裹脚了,这在当时还是很少见的。
听母亲说她一个同学非常有才华,自己坚持小学毕业,字体漂亮,文章有水平。就因是小脚,停留在农村过早结婚,生孩子,做农活,也过早操劳去世!
可见旧的习俗真是害人,好在母亲和姨们幸运,有这么开明和疼女儿的姥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