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回京的这一天,汴京城,注定是个不眠夜。
大内,宣和殿。
“官家,北门,打起来了……”
说这话时,掌管皇城司的杨戬,额头已然渗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天子脚下,出现百姓暴动,别问是何缘由,都是他皇城司的责任,责无旁贷的那种。
“伤亡如何?”
杨戬连忙道:“伤了三五十个差役,亡,倒是没有……”
以百姓那点战力,能打伤人就不错了,若不是他皇城司暗中派人护着,说不定还打不过推勘院那帮杀才呢,人家好歹都是从武举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没出人命就行。”
徽宗轻飘飘的一句话,让杨戬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事啊,便算揭过去了,事后就算有御史跳出来找茬,他也不怕了。
简在帝心嘛!
“二郎如何了?”
什么百姓,什么推勘院,徽宗其实都不在意,只是在形式上,得先关心一下。
既然只是断手断脚,那养养,也就无碍了。
“启禀官家,高太尉,仍矗立在城外,说是……”
杨戬偷偷观察了一下徽宗的神色,见是相当的平静,方才大着胆子,说道:“他说,无规矩,不成方圆,若没人与他交接的话,他便一直长立于陈桥门外。”
“哎……”
徽宗的一声叹息,听得杨戬心中一紧。
高俅啊高俅,你怎地这么倔呢,占了点便宜,见好就收呗,非得搞出这般动静,弄得大家都不好收场。
你跟蔡京那老狗杠上,能讨得什么好去!
有陛下替你出气,还差这一天两天么!
就在杨戬肚里不断埋怨高俅时,徽宗接下来的话,又刷新了杨戬对这对狐朋狗友铁杆交情的认知。
“站了一天,还得要站一夜,可苦了他啊……”
徽宗望着城北的方向,看他那面露不忍的神色,竟像是恨不得赶去陈桥门口,去替高俅站上一会,也好让他的高二郎,歇歇脚,活泛活泛身子骨。
杨戬素知徽宗为人有多薄幸,就拿方才那场北门大乱斗来说,那些办差的公人,哪个不是遍体鳞伤,也不过就是换来一句没出人命就好。
杨戬甚至在想,若真出了人命,说不定徽宗也只会来一句,好生安葬,便没了下文。
当他亲眼所见,徽宗为了高俅那点破事,竟是如此动容,便知道,高俅在徽宗心里呐,可是独一份的,谁也无法取代的那种。
蔡京,也不行!
这时的杨戬在庆幸,他在高俅被逼离京时,所压上的重注,可算是压对了。
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来得珍贵!
当然了,已经雪中送过炭的杨戬,现在么,也不介意,再锦上添个花。
“启禀官家,高太尉暗中传话过来了。”
心中有了计较,杨戬开始替高俅传话了。
“还不快快说来!”
徽宗一听高俅在那等纷乱之中,还想起要给他传话,顿时精神大振。
“高太尉说了,他站个一日一夜,算不得甚,能为官家尽忠,便是抛头颅,撒热血,亦是理所应当!”
杨戬尽量的模仿着高俅一贯的语气,说起了俏皮话。
“这高二郎……真是……朕的好二郎啊……”
杨戬的模仿,活灵活现,直把徽宗看的一怔,再听了那熟悉腔调,一股热气,直冲天灵盖。
二郎,这一晃,可是有百多日未见了啊……
望了眼窗外的树木,那枝上的叶儿,已然有些微微发黄。
待树叶儿泛黄,某,必凯旋还朝!
那日的场景,徽宗依然历历在目。
可如今,人虽回来了,可他,却还要在城门外风餐露宿,枯立一整晚。
在辽国替大宋挣下天大面子的大功臣,回了大宋的都城,竟是落得一个有家归不得,如此凄凉的待遇,如何不让高二郎的好知己,徽宗的心中,憋了老大一口怨气。
头鱼宴上的那点事,刚通过走马承受的秘密渠道传回来时,徽宗可是连着喝了几天大酒,很是庆祝了一阵。
搏熊,刺虎!
听着就提气啊,恨不得当时就在现场,好好看一看辽人是何等的嘴脸!
大宋男儿,壮哉!
高二郎,壮哉!
而等到《头鱼宴高太尉震慑四方》歌舞剧在汴京上演时,徽宗更是一天不落。
遇仙楼、樊楼、凤来楼、燕春楼、莳花馆、群芳院、良辰美景、慧贤雅叙、水月静轩、落红静斋各种瓦舍所在,那歌舞剧演到哪里,他便跟到哪里,十足十的一个铁杆粉。
另外,从辽人那搞来的五千匹战马,外加一个上好的马场,这种对大宋可谓是破天荒的好事,高俅自然也是一并通过八百里加急,一早就送到徽宗手上。
一百多年了,从来只有送出去的岁供,从未见过回头钱的大宋,这次可真真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五千匹战马的价值暂且不说,光是荒废已久的殿前诸班,得了这批上等的战马,又能重现往日的荣光这一点,徽宗便有脸,可以去太庙上一炷香了。
更何况,高俅在密信里可是说了,大事,可期矣。
虽然在信里不能明说,但徽宗知道,那大事,定是燕云十六州啊!
大事,可期矣,光是听听,就是克制不住的兴奋!
二十余年结下的深厚情谊,再加上不断能为徽宗制造惊喜,高俅这圣眷呐,只会是越来越多,越来越深!
……
太师府,蔡京卧室。
早早睡下的蔡京,辗转难眠,明明已经累到极点,脑子里,却始终盘旋着无数个念头。
高俅,在图谋甚?
官家,又是何意?
朝局,走势如何?
大宋,何去何从?
蔡党,可能长久?
……
宣和殿大学士,秘书省并左右街道篆院,蔡攸府上。
“大公子,万事俱备,只待明日朝会,便可……”
一脸喜色的邓洵武,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面白无须,微微发胖的蔡攸挥手打断。
“从今往后,莫再唤我大公子!”
说这话时,蔡攸的眼中,闪烁着的,是无尽的自信,与冲天的霸气。
“是!”
邓洵武是出了名的官场墙头草,自然明白蔡攸对蔡京长子这身份,可谓是既爱又恨。
在一开始,肯定是爱居多,但翅膀硬了之后,那便是恨居多。
如今么,只怕是只有恨,没有爱了吧!
心念急转之下,墙头草邓洵武很快就想到了,一个能让蔡攸眉开眼笑的称谓。
“子常,为蔡大学士贺!”
“蔡大学士?”
蔡攸先是微微一怔,但旋即便仰天长笑,肆无忌惮。
“妙!哈哈哈……蔡大学士,极妙!!!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