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外戚之争(中)
作者:轻湮雨   西汉:公元前206年至公元8年最新章节     
    行酒次至临汝侯,临汝侯方与程不识耳语,又不避席。夫无所发怒,乃骂临汝侯曰:“生平毁程不识不直一钱,今日长者为寿,乃效女儿呫嗫耳语!”
    ——《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灌夫原本有意借助武安侯田蚡的拜访,帮助魏其侯窦婴摆脱困境,却没想到因为田蚡的轻视,反倒使两人就此生怨,好心办了坏事的中间人灌夫,不仅因此对窦婴心怀愧疚,对于田蚡更是憎恨到了极点。
    这次拜访之事,虽说闹得很不愉快,但除了灌夫心中多有怨恨之外,窦婴和田蚡两人,总体上倒还算是相安无事。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情,却使双方的矛盾急剧恶化。
    前面我们说过,在田蚡当上丞相之后,凭借着王太后的庇护和汉武帝的宠信,曾一度十分飞扬跋扈,依仗权势大肆圈占土地,尤其是在汉武帝前期的容忍下,胆子可谓越来越大,只要对方权势不如自己,便直接派人前去讨要,丝毫不加掩饰。
    就在酒宴事件后不久,田蚡又看上了窦婴在城南的田地,便派门客籍福前去索取。
    由于酒宴事件,窦婴对田蚡本就有些不满,虽未表现出来,但心中难免有些芥蒂。因此,当窦婴听到籍福表明来意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有些恼怒的说道,“我如今虽然被弃之不用,田将军日渐显贵,但也没有仗势硬夺我田地的道理吧!”当场便拒绝了田蚡的要求。
    当时,窦婴和灌夫无职在身,平日里无所事事,因此经常来往走动。籍福前来拜访窦婴时,恰好灌夫也在窦婴府上,窦婴尚且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只是严词拒绝了田蚡的无礼要求,灌夫却是个火爆脾气,本就对田蚡极为不满的他,却是张口便骂。
    虽说“打狗也要看主人”,但灌夫的脾气上来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当场便将籍福骂了个狗血喷头,甚至连派籍福前来的田蚡也被辱骂了一番。
    籍福虽有聪明才智,但他毕竟只是田蚡府上的一个门客,再加上自知理亏,面对灌夫的辱骂他丝毫不敢争辩,只得慌忙告辞,在灌夫不绝于耳的骂声中逃离了魏其侯府。
    籍福虽然只是田蚡的门客,但与那些仗势欺人的其他人不同,他是真心替田蚡考虑之人,虽说在魏其侯府挨了一顿骂,但为了防止两虎相争、两败俱伤,他非但并没有将挨骂之事告知田蚡,反而先以自己没能办妥事情向田蚡请罪,然后劝田蚡道,“魏其侯年事已高,眼看也没几年好活了,咱们又何必急于一时呢?不如等等再说吧!”
    窦婴因为年事已高,早已没有了当初的争强好胜之心,他本不愿开罪田蚡,再加上籍福有心帮助遮掩,化解两人的矛盾,此事原本就这么过去了。奈何灌夫却是个口无遮拦之人,在窦婴府上将籍福臭骂一顿,出了口恶气还不罢休,竟然还到处宣扬此事,生怕别人不知道田蚡和窦婴之间的矛盾,以致闹得满城风雨。
    不久,田蚡便听说了窦婴和灌夫当场发怒,不愿献出田地且痛骂籍福之事。
    对于从平民百姓到位极人臣的田蚡来说,脸面那是极为重要的。在田蚡看来,如今灌夫到处宣扬痛骂自己门客之事,那简直就是当着全长安人的面在打自己的脸,他岂能不怒?焉能不恼?
    听说此事的田蚡命人将籍福找来,向他详细询问当日之事,籍福见田蚡已经知道了此事,自然不敢继续隐瞒,只得将当日的情况告知了田蚡。
    田蚡闻之大怒,骂道,“当初魏其侯之子杀人获罪,还是我救了他的性命。更何况,当初我服侍他窦婴时,也算是百依百顺了,如今不过向他讨要几顷田地,他竟然都舍不得?再说,我向窦婴要地,关他灌夫什么事。罢了,这地我也不要了。”
    发了一通火,田蚡心中这才畅快了许多,摆了摆手让籍福退下,而他自己却站在厅中久久不动,心中默默盘算着该如何找回面子,心道,“既然你窦婴和灌夫不把我放在眼里,那我就不得不让你们尝尝我的厉害了,尤其是那个灌夫,竟然敢多次忤逆于我,看我如何好好整治于你”。想到这里,田蚡叫来一个家臣,命其带人暗中查访灌夫的的罪状。
    元光四年(前131年)春,田蚡在将家臣搜集到的灌夫罪状整理了一番,然后立即入宫禀报汉武帝,上奏说灌夫家人在颍川老家横行霸道,欺压百姓,导致民不聊生,希望能将灌夫治罪。
    汉武帝听罢,却是头也不抬的回复道,“这本就是丞相的职责,不必请示了,你去处理吧。”
    获得汉武帝的准许后,田蚡立即派人前去抓捕灌夫,然后亲自对灌夫进行审问。审案这种事情,原本是用不到田蚡自亲自出马的,但田蚡为了亲眼看到灌夫向自己低头,找回失掉的颜面,这才亲自参与审讯。
    然而,面对田蚡的审讯,灌夫却是丝毫不惧,非但没有低头认错,反而要挟起了田蚡。
    原来,自当初酒宴事件后,对田蚡恨之入骨的灌夫,便在暗中调查田蚡的罪状,意图扳倒田蚡。田蚡自继任丞相以来,不法之事极多,灌夫根本没有费多大的力气,便搜集到了一大堆,但他心中也明白,以今时今日田蚡的权势地位,仅凭这些是根本扳不倒田蚡的,直到他打听到了田蚡当初与淮南王刘安私下的对话。
    有这个把柄在手,灌夫自然不惧。面对田蚡的问罪,灌夫则以田蚡收受淮南王刘安钱财,而且在淮南王入京朝见时,多有大逆不道之言相要挟,公然向田蚡表示,你只要敢治罪于我,我便将此事上告皇帝。
    眼见两人势同水火,不少官员和田蚡宾客纷纷出面调解。田蚡知道,如果自己勾结诸侯王的事情被汉武帝知晓,可就不是遭受训斥那么简单了,恐怕罢职免官都是轻的,弄不好甚至会被处死,因此只能选择息事宁人。于是,双方随之停止互相攻击,暂时和解。
    同年夏,田蚡迎娶燕王刘定国之女为夫人,王太后为此诏令列侯和皇室宗亲都要前去祝贺。
    窦婴原本想与灌夫一起前去,灌夫虽然与田蚡不再攻击,但两人长久以来的矛盾却不是短期内可以消解的,灌夫自然不肯前去,因此推辞道,“我此前因为醉酒失礼而得罪丞相,前不久又与其相互攻击,如今事情尚未平息,不便前往。”
    窦婴却有心通过此事改善灌夫与田蚡的关系,毕竟田蚡如今位高权重,让这样一个人长期忌恨,实在不是好事,便劝说道,“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这次如果不去,矛盾岂不更深?”遂硬拉着灌夫一同前往,灌夫实在拗不过,只好随之前去。
    酒宴上,待到众人都喝的差不多了,田蚡起身向前来的宾客们敬酒,宾客们见状,纷纷离席起身,连道不敢当。
    过了一会儿,窦婴亦起身为大家敬酒,由于窦婴已经失势,再加上大家都知道他与灌夫走的很近,而灌夫与田蚡则闹得很僵,因此除了几位老朋友离席起身外,大半之人却都照常坐在那里,只是稍微欠了欠身聊作回应。
    站在窦婴身旁的灌夫,扫视了一眼众人的神态,见到大家面对田蚡和窦婴判若两人,心中极为不忿,然而他刚要张口,身旁的窦婴便连忙出手,拉了拉他的袖子,灌夫这才极为不满的冷哼了一声,坐回了座位。
    虽然被窦婴按回了座位,但灌夫心中的火气却始终难以熄灭,一连灌了好几杯酒,却是越喝越气、越气越喝,片刻之后便有了些许醉意。清醒状态下,灌夫还能克制一二,如今醉酒,大脑可就不受控制了。
    片刻后,灌夫端酒起身,离案而去,窦婴见状想要拉住他,却晚了一步,只能略显紧张的看着他。只见灌夫端着酒,依次向人敬酒,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窦婴这才放下心来。
    灌夫敬酒到武安侯田蚡面前时,本就与其有怨的田蚡。有意让灌夫难堪,便依旧照常坐在那里,稍微欠了欠身,略显歉意的说道,“刚才喝的有些多了,不能再喝满杯了。”
    灌夫本就有些恼火,又见田蚡如此不给面子,以为他还是没有放下与自己的旧怨,便略带讥讽的说道,“将军尊贵到了这个地步吗?连一杯酒也不能满?”
    田蚡闻言,却是仍旧不肯答应,灌夫见状也不多说,仰头便将自己的酒给干了,也不再理会田蚡,转身向着自己的座位走去。田蚡见灌夫如此无礼,立时便有些发怒,只是碍于场合这才没有发作。
    当灌夫敬酒到临汝侯灌贤时,灌贤因为正与程不识附耳说话,虽然余光已经看到了灌夫前来,但他却依旧在与程不识交谈,而未理会灌夫。
    这顿酒宴,灌夫本就积了满肚子火,只是碍于场合和对方的身份而没敢发作,如今见到一个后辈竟然也敢对自己如此怠慢(灌贤乃灌婴之孙,算是灌夫子侄辈),哪里还忍得了,当场便发作了,指着灌贤骂道,“平时诋毁程不识不值一钱,今日长辈给你敬酒,你却像个女孩子一样在那与程不识咬耳说话!”
    灌夫这句话看似是在骂灌贤不懂礼数,可实际上却是在骂在场的所有人,听出其话外之音的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了酒宴的主人田蚡。
    这天乃是田蚡的婚宴,他本不想与灌夫计较,如今见其如此猖狂,又见大家都将目光投向了自己,却也不得不出面了,于是起身说道,“程将军与李将军都是东西两宫的卫尉,你如今当众侮辱程将军,就不替你所敬爱的李将军留有余地吗?”
    李广和程不识在当时都已经是颇有名气的武将,如今两人又同为两宫卫尉,地位也基本相当,而灌夫作为武将出身,对李广一直多有敬意,这乃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因此李广虽然因故没能参加这次婚宴,但田蚡还是想以李广的声望来劝说灌夫,希望他不要为难程不识,毕竟他既不想让大家在自己的婚宴上太过难堪,更不想因为灌夫一人,扰乱了自己的婚宴。
    然而,灌夫的酒品本就不好,再加上早就忍了一肚子火,如今哪里还顾及的了那么多,听到田蚡此话,便冷笑一声说道,“今天就是杀我的头、穿我的胸,我都不在乎,还顾及什么程将军、李将军?”
    大家早已知道灌夫与田蚡有旧怨,如今见两人再度对峙起来,一时间全都停下了自己的事,将目光投向了两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有那聪明之人,趁机起身以如厕为由偷偷溜走,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借机离席而去。
    窦婴有心替灌夫解围,却也不知如何开口,也只得随在众人身后,起身向田蚡致意一番后离去,并挥手示意让灌夫跟自己走,不要再胡闹了,灌夫这才转身离去,但口中却还是骂骂咧咧。
    见到自己的婚宴彻底被灌夫搅黄,田蚡本就已经恼怒不已,如今见灌夫竟然还不依不饶,哪里还忍得下这口气,怒道,“这都是我娇纵的错”,立即命人拦住了灌夫的去路。
    原本陪侍在一旁的门客籍福见状,连忙起身替灌夫道歉,又起身来到灌夫身旁,对其低声劝说一番,希望他能够向田蚡道歉,化解了今日之事。
    灌夫本就性格强硬,再加上此前籍福曾替田蚡向窦婴讨要田产,他对籍福本就没有什么好感,哪里愿意听从他的劝说,既不道歉也不离去,而是梗着脖子站在那里,对田蚡怒目而视。
    虽说当时已经有不少宾客借故离去,但现场仍有个别宾客在场,如此情形田蚡如何下的来台,只好命人将灌夫捆了起来,关押在客房之中,然后对在场的几位宾客告了声罪,怒气冲冲而去。
    酒宴散去之后,田蚡命人叫来长史,对其说道,“今天请宗室宾客前来参加宴会,乃是有太后诏令的,灌夫却在酒宴之上怒骂宾客,这显然是对太后诏令的侮辱,犯了大不敬之罪”,并以此为由,命长史将灌夫关入大牢之中。
    与此同时,田蚡又命人搜集灌夫及其家族的各种罪证,并派遣差吏分头追捕所有灌氏的分支亲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