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所居的寿康宫殿内种植松柏、院中有几瓮大缸,里面养着大朵的莲花,虽已过了中秋,但莲花依然怒放,粉嫩的花蕊、层层叠叠的花瓣随风摇曳,偶尔莲间几尾金鱼出没,真真应了一句话:鱼戏莲叶间。
太后午睡已起,在竹息的服侍下起身梳妆。太后一身绛青色八宝团纹锦缎宫装,黑发间几缕银发掺杂其中,侍女给她簪上黄金嵌宝寸许金珠串步摇,还要给她戴上钿子被太后拦住了。
“老了,打扮得那么满头珠翠做什么?”太后懒懒地道。
竹息忙陪着笑脸安慰道:“谁说太后老了,这要让人看,只说太后也就四十出头呢。”
太后抿唇笑道:“你这老不正经的,都六十多岁的人了,还满嘴油腔滑调的。”
竹息捡了一副红宝石的耳坠为太后带上,看着镜中的女儿,多年优渥的生活,太后真的不显老,只是多了几根白发,长了几条皱纹而已。只是,眼眸中似是总有那么一抹悲哀,藏也藏不住。
竹息知道原因,低声劝道:“太后,您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您什么都不要操心,只管享受就好。这世上的珍馐美味、奇珍异宝您想要什么得不到?”
太后抬手抚着脸颊,那里已不再紧致而是变得松松垮垮,她眼中的哀伤更甚,她喃喃道:“最尊贵的女人?那不过是一幅门面而已。哀家是这世上最悲哀的女人,一生没有得到先帝的真爱,两个儿子,想亲近的见不到,见得到的却是...”
“太后!”一声低低的悲呼,竹息跪在她的脚旁、
太后扶起竹息,再未言语。
此时,苏培盛来到寿康宫,将皇上来陪太后用晚膳的旨意传达,竹息的皱纹里都是满满的笑意,太后也是微笑着赏了苏培盛一盏茶水。
寿康宫的小厨房做了许多皇帝喜爱的菜肴:笋片煲老鸭汤、紫米海鲜粥、清爽瓜片、红烧小羊排、绿茶炒虾仁、时令小鲜疏、奶黄宝、小饺子、莲子百合汤、金银丝鸡汤面等等。
日头刚刚西斜,皇上带着几个贴身的宫人踏进了寿康宫。
“儿子给皇额娘请安!”皇上刚刚踏入殿内,马上紧走几步躬身行礼。
“皇帝快起,”太后也是赶紧道,皇上与太后隔着紫檀木雕花案几并排而坐。
“皇上今日似乎清瘦了些?是御前这些人没有尽心伺候?”太后虽说最疼小儿子,但这也是他亲生的,生气归生气,但疼爱自然是有的。
苏培盛吓得赶紧从皇上身旁走出跪在厚厚的低毯上请罪。
“皇额娘,不管他的事,今日朝务颇多,这才未经常来请安。”皇上抬头望着太后,见她已是满脸沧桑,心里也不是滋味,顺道解释下这几日未来的原因。
母子二人虽稍显尴尬,但还是都心怀亲近之意,这顿饭吃得也算是都表达了各自的心意。
从寿康宫出来之后,皇帝让轿辇随行,他在苏培盛的陪同下沿着长街缓缓而行。
秋日的晚风微凉,但正好吹散了皇上刚刚饮下的菊花清露,秋季的菊是最美的。北方的时节,刚刚艳丽的百花都已渐显颓势,唯有菊花在此秋高气爽、蓝天深远的季节怒放,只有这样的天气才配菊花高洁的品性。
说到菊花,皇帝不由得想起那个喜爱菊花、拥有和菊花一般品行的女子:惠贵人,皇帝唇角未扬,无声地笑了笑。那女子拥有明媚的笑容、大气艳丽的容颜,说起来,她还是这批新人里自己第一个宠幸的女人呢。
皇上想起今日自己的所作所为:让曹贵人将温宜接回启祥宫、给太后请安,似乎都是受惠贵人影响呢。皇上心中沉吟:这是个聪明的女子,也识大体、又贤惠懂事,日后倒可以主持后宫事务,让他也能少操心一些。
心中想着,就去了景仁宫。按照规矩,皇上除了节庆外,每逢初一十五去皇后宫中团聚,因皇后不是很得宠,皇帝除了规定外的日子很少来皇后宫中就寝。
宜修已经卸了钗环、妆容,穿着居家浅桔色暗纹常服靠在榻上看书,听外面的小宫女通报,急忙下榻。
皇上带着凉风坐在榻上,宜修忙福身行礼。皇后起身后落座锦榻一旁相陪,绘春端来松仁奶酪,皇后接过放在案几上。
“皇上怎么今晚来了?”宜修满心疑惑,不禁轻声问道。
皇上的手轻拍着案几上宜修刚刚放下的书,笑道:“难道朕不能来?”
皇后忙满脸陪笑,柔声道:“别说后宫,就算整个天下,皇上想去哪还不是就去哪。”
皇上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继续道:“刚陪皇额娘用完晚膳,就顺道来看看你,今晚就宿在这里了。”
皇后一听,一向端庄大气的脸庞上也不禁浮现了一丝红晕,剪秋忙带着绘春去收拾床铺去了。
“皇上陪皇额娘用膳,皇额娘定然十分高兴。”皇后其实也十分头疼太后与皇上的关系,她们既是婆媳又是姑侄。太后与皇帝不合,她在中间左右为难,帮了太后皇上不高兴,偏了皇上太后也敲打她。且她也得依仗太后的支持也能坐稳皇后之位,所以她比任何人都希望皇上与太后这对母子关系融洽。
皇上神色未动,只是平静地道:“母子之情乃是天伦,朕是天下人子的表率,自是该当如此。”
皇后起身走到立地高脚宫灯旁,取下玻璃灯罩拿起烛台旁的小银剪子剪去长长的捻子,殿内瞬间亮了起来。她柔声道:“皇上如此,皇上的儿女自然也是如此。”
皇上的双眼离开了手上的书,抬头看着皇后那纤瘦的背影道:“温宜的事情你知道了?”
皇后转身,轻轻地走过来做到皇帝身后,用指腹沾了点珐琅小圆盒里的薄荷清凉膏,给皇上轻揉地按着太阳穴。她声音低低,恍若寂静无声的夜里花瓣飘落般轻声道:“母亲之爱子,世间再无情感可堪比拟。温宜自然是在生母身边最好。”
皇上闭着眼睛,满脸享受放松道:“惠贵人也是如此说。”
“惠贵人?!”皇后有些诧异,虽然眉庄投靠了她,但存菊堂的消息最难打探,眉庄近身的事情基本都不能得知。
“找个机会,晋一晋她的位份吧。”
“是,”皇后温柔无比地应答着,心中却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