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有人进入房间给赫特测量衣服。
颂寻无意听到人闲聊,才知道是伊莎贝尔女王邀请赫特到王宫小住。
自从萨里夫妇去世后,女王不止一次提出要将赫特接入宫中,不过都因为赫特舍不得家里给回绝了。
这次王宫内即将组建一场晚宴,邀请贵族名流共赴,伊莎贝尔女实在挂心孤身一人的赫特,便提前叫赫特在宫里多住几天。
颂寻瞬间就警觉了。
他可没忘记王宫里还有个和赫特造反的同伙。
虽然现在暂时还没听说过赫特和三王子有什么瓜葛,但万一这次去就有了呢?
真正造反成功的利益最大化者是三王子,赫特走到最后的结局这个三王子肯定也没少掺和。
不行,他必须得跟着,绝对杜绝两人扯上什么关系。
颂寻殷勤地给赫特倒水,打探道:“这次进宫,你身边要带谁?”
赫特喝了口水,杯子被颂寻贴心地接走。
他似乎彻底洞悉了颂寻的想法,发问道:“你想和我去?”
颂寻连着点了两下头,期待地看着赫特。
脑袋上就差冒出三个字:带上我!
按照规矩,进入王宫内不得携带随从,不过伊莎贝尔女王实在考虑妥帖,想到赫特不喜生人服侍靠近,特意准许他带一个人进宫。
埃德蒙府邸内的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默认那个人会是管家。
颂寻同样这样认为,所以他希望能够提前争取一下,把管家给挤下去。
不过赫特似乎不吃这套,面对颂寻眼里的期待毫不所动。
一直到临行前,颂寻已经放弃了坚持,认定赫特不会带上自己。
悬浮飞艇停在大门前,管家跟着上前,一条腿还没踏上飞艇。
赫特发话了。
“纳诺,上来。”
管家动作僵持,蓦地看向坐在里面的赫特。
劝说道:“少爷,王宫内规矩礼仪繁多,我得跟在您身边,阿诺只是一个机器人,很多事情顾及不到。”
赫特任性道:“陛下对我那么好,就算犯了错肯定也不会怪罪我,我就要带阿诺去。”
站在后头沮丧的颂寻听见赫特的话眼睛一亮,生怕结果有变,迅速从管家身边挤进了飞艇里。
没给管家再有劝解的机会,机灵地按下了飞艇的锁门键。
被合上的门拦在外头的管家脸色霎时精彩万分。
颂寻当作看不想。
他现在可是在赫特身边混的,管家也拿捏不住他,怕什么。
颂寻觉得自己很有小人得志的威风。
身旁突然传出一声轻笑,颂寻扭头看去。
只见赫特嘴角翘起,眼眸弯成了月牙,毫无遮掩地笑出了声。
这一刻的他,身上一直以来的压抑被冲淡,显露出小孩特有的明媚开朗。
颂寻之前还觉得赫特故意吊着自己,临到出门前才给准话实在过于恶劣,现在却改了想法。
小孩难得高兴一回,计较那么多干嘛。
赫特的开心和放松只持续了短暂的那么几分钟,随着逐渐靠近王宫,他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不见。
宏伟壮观的王宫内,中心是一个圆环喷泉,上面屹立着科瑟帝国第一任君主的雕像。
四处是修剪成拱门的绿植,直通最里面的宫殿。
颂寻侧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赫特嘴角轻扬,脸上重新带了笑意。
尽管与刚才在飞艇上一般为二,但他就是觉得,那不一样。
此时的赫特更像是戴着一面虚假的面具。
有人前来接引,将他们进入了宫殿,迎面是金碧辉煌的长厅,璀璨的水晶灯高高悬挂在圆弧形的天顶上,截截向前延伸。
这座由上百间大殿小厅组成的宫殿巍峨华美,是伊莎贝尔居住办公的地方,同样也是举办宴会的场所。
高高的台阶上,接引人推开一扇大门,站在门侧邀请两人进去。
颂寻跟在赫特身后,首次见到了这个帝国的女王。
今年四十二岁的伊莎贝尔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五官深邃大气,身着华丽宫裙,胸前是蓝宝石项链。
那是个光彩照人的女性,却不失王室威严。
“陛下日安。”赫特上前,单手置于胸前朝伊莎贝尔问安。
颂寻照葫芦画瓢,跟着行礼。
“瞧你这孩子,还跟我这么生分,和耶茨一般叫我母亲就好。”伊莎贝尔亲热地拉住赫特的手,看了眼后头的颂寻,随口问道:“怎么不见你带管家过来。”
赫特软声抱怨:“他总唠叨我,不愿意带他来。”
他任性的言论逗笑了伊莎贝尔,指着赫特的鼻子笑骂:“你个小淘气包,听说入学第一天就和人打架了?”
“是比彻先出言不逊的,他还说陛下是他姨母,要让您治我的罪。”赫特小孩子赌气道:“陛下是向着他还是向着我?”
伊丽莎白睨了他一眼:“你说我向着谁?哥达家族的人朝我这告了你好几次状,我都替你拦下了。”
“你的父母替帝国坚守边境,多次抵御住庞德星人的进犯,庇护帝国的子民,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人欺负你。”
伊丽莎白神情慈爱:“何况我们赫特这么招人喜欢,我也舍不得让你受委屈。”
颂寻站在一侧,无声地注视高坐上的两人。
无论如何看,他们都和睦的让人艳羡,在赫特面前,伊丽莎白仿佛只是一个慈爱的长辈,放下了身份架子。
晚上。
伊丽莎白留下赫特共用完晚餐才放了人回去。
还是最先接引的侍从,带着两人去到王宫的居所。
给赫特安排的房间离几位王子很近,布置偏向童稚,空间很大,客厅餐厅都设立在外间。
房门一合上,颂寻亲眼看见赫特脸上的笑淡了下去。
简直一秒变脸。
比之从前的阴郁之气更为浓烈。
这到底是有多想不开的心事,成天闷闷不乐的。
洗漱完,赫特一言不发躺床上,被子里鼓出个小团,贴着墙角像是睡着了。
尽管现在才八点钟,还远远不到赫特正常的休息点。
颂寻默默将灯光熄灭,守到了外间。
只是有一种感觉,赫特可能需要一个独处的空间。
第二天,赫特似乎完全恢复了正常,颂寻无法再从他身上窥探出些什么。
一大早,有侍从过来邀请赫特前去大殿餐厅用餐。
伊莎贝尔坐在主位,两侧是两个十多岁的少年,细看和伊莎贝尔有着三分相似。
他们的身份不言而喻。
身为第一顺位继承人的大王子耶茨,和同胞兄弟的二王子马伦。
这两位都是伊莎贝尔和丈夫马乔里所生,两兄弟生的七分像,大王子面相要更温润随后,二王子显然要跳脱许多,吃饭时也不太安分。
“听说开学第一天你就和比彻表弟打架了?你可真行,因为这事小姨成天来找母亲哭诉。”
马伦话里带着对赫特的不满。
大王子制止了弟弟的蓄意为难:“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比彻先挑起的事端,不能怪在赫特身上。”
耶茨朝赫特温和一笑:“赫特弟弟,马伦调皮惯了,你不要和他计较。”
颂寻站在赫特身后,不动声色观察着几人。
也不怪赫特喜欢耶茨,将他当作偶像般崇拜,看上去耶茨也很喜欢母亲收养的这个弟弟,在餐桌上几次劝说挽留赫特留在王宫。
至于颂寻一直以来提防的三王子,完全是多余担心了。
身为伊莎贝尔和情夫所生的儿子,他甚至连上桌吃饭的可能都没有。
按理说就算身份比不上两位兄长,但同样是从伊莎贝尔肚子里出来的,也不至于遭到如此偏差的对待。
真正的原因出在三王子的父亲普兰身上。
在伊莎贝尔怀孕期间,普兰被当众抓到和别的女人调情,导致伊莎贝尔动了胎气,下令处决普兰。
三王子是个早产儿,还是被自己母亲厌弃的存在。
早餐过后,伊莎贝尔对两个儿子道:“我在你们也不自在,耶茨马伦,你们好好带赫特逛逛。”
“是,母亲。”
伊莎贝尔离开后,由耶茨带头,领着两个弟弟在花园闲逛。
颂寻沉默跟在最后面,充当隐形人。
耳边听着前面的动静,眼睛低垂盯着地上的小石子路。
正入神间,前面却出现了一双腿,挡住了去路。
颂寻抬头,看到了才到他胸口位置的二王子马伦。
“你就是赫特走哪都带着的机器人?”他眼底带着浓浓的兴趣。“看着也没什么特殊的,叫什么名字?”
“阿诺。”颂寻回答。
他的眼睛是纯正的黑色,区别于科瑟帝国人虹膜的浅淡色素。
马伦觉得有趣,命令道:“你蹲下。”
颂寻在他身上只感觉到顽劣的恶意,一时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反正绝不是什么好事。
“你没听见我说话吗?”马伦面色不耐。
“阿诺。”赫特忽然回头,吩咐道:“你到房间替我拿外套出来。”
颂寻松了口气,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
马伦阴恻恻道:“我准许你离开了吗?这么不听话的东西留着干嘛,不如把眼睛挖出来,给我当弹珠玩玩。”
颂寻头皮发麻,寻思哪来的变态。
这样一对比,赫特那些任性和马伦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赫特眼中神色转冷,垂眼看向身旁的耶茨,语气低落:“二殿下好像不太欢迎我,要不我还是回去吧,不在这给二殿下碍眼了。”
伊莎贝尔离开前可是要求必须招待好赫特,好不容易把人请进宫里,结果刚离开后脚赫特就被气走了,可想而知后果如何。
耶茨立即朝着弟弟呵斥:“马伦!再胡闹别怪我跟母亲说你。”
马伦恨恨瞪了眼装可怜的赫特,不再阻拦。
颂寻顺利离开。
他不傻,自然知道赫特是在替自己解围, 图布西全年温度偏寒,但也不至于身上套着件外套还冷的地步。
颂寻自然不会再主动送上门,一路慢悠悠晃着。
接着就看见了霸凌现场。
两个穿着侍从衣服的男人朝地上男孩的嘴里塞发霉的食物。
地上的男孩差不多和赫特同岁,身形却单薄的可怜,被死死按压在地上,脸上都是脏兮兮的泪痕。
“殿下呀,有的吃就不错了,您怎么不知道珍惜。”
“您跟我们犟什么,白废力气,陛下压根不愿意管你,还告状,可笑,你继续告呀!”
男孩趴在地上发抖,不断干呕。
整个王宫里,能被称为殿下的除了耶茨马伦,就只剩下一位三王子了。
男孩的身份不言而喻。
颂寻站在拱门之后,神情复杂。
谁又能想到生在王室的孩子,过的竟然连寻常人都不如。
也怪不得会生出邪念,要造反自己的母亲。
颂寻现在最应该做的是转身离开,不应该和这位三王子产生任何触碰联系。
名义上,他是赫特那边的人,万一赫特和三王子没什么,他最后倒是成了牵线的桥梁,那才是得不偿失。
颂寻脚步放缓,不发出任何动静。
“阿狄森,你今天就算死在这里也没人会在意。”侍从直呼三王子名讳,嗤笑,“怎么样,你舔一口我鞋底,我放过你。”
另一人嬉笑起哄。
颂寻脚步顿住,呼了口气。
还是没办法违背自己的良心。
两个大人欺负个小孩算什么。
他弯腰拾起地上的石子,朝着施暴者掷了过去。
正踩在阿狄森脸上的侍从后脑重重挨了下,痛呼出声,转身惊惧:“谁!”
“哪有人。”另一人不以为然,用力扯起阿狄森头发,下一秒,后背被石子重击,嚎叫地松了手。
两人龇牙咧嘴地对视,共同锁定目标朝拱门边走去。
“什么人装神弄鬼,出来!”
颂寻手中掂着一块石子,出声道:“两位殿下正带着客人往这边来,让尊贵的客人撞见这一幕,你们小心受到责罚。”
这两天女王的确邀请了赫特少爷过来。
对于阿狄森这个儿子,伊莎贝尔虽然漠不关心,但真要是被外人看了笑话,有损王室颜面,这事性质就不一样了。
两人面面相觑,最后急匆匆走了。
狼狈躺在地上的阿狄森艰辛地喘了两口气,看向拱门位置。
声音沙哑艰涩:“谢谢。”
颂寻没有应声,选择绕路离开。